蒸汽初解与蓝图(第1/2页)
格物院的核心工棚内,炉火被特意压得低了些。橘红色的火苗在炉膛里微微跳动,映得棚顶的木梁泛着暖光,也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,像一群不安分的萤火虫,绕着工匠们的脚边打转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——既有面对未知技术的肃穆,又有探索新事物的好奇,像一层薄薄的雾,裹在每个人的心头,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即将揭晓的奥秘。
林宇站在一张由三张老榆木桌拼凑而成的巨大木案前,案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,铺着厚厚的羊毛毡,毡子上还残留着之前绘制图纸的炭笔痕迹,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,像一张未解开的谜题地图。以老周为首,十几名被挑选出来的核心工匠围在木案四周,形成一个半圈——其中包括叶梦珠派来的五位技术骨干,为首的李铁山左手缺了两根手指,却依旧稳稳握着一把黄铜直尺,尺边被岁月磨得发亮,边缘还刻着细小的刻度,他的眼神专注地盯着木案中央,仿佛要从空无一物的毡子上看出隐藏的纹路。
工匠们的眼神里满是敬畏与期待,却也藏着藏不住的困惑,像蒙着一层薄纱:老周的眉头紧锁着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形成深深的沟壑,纹路里还嵌着不易察觉的铁屑,他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“这玩意儿到底能干啥”,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掌心的老茧,那是几十年打铁留下的硬壳,粗糙得能刮过木头;年轻的小王则频频探头,脖子伸得像只好奇的鹅,校服的领口沾着煤灰,目光在林宇和木案间来回扫视,手指还无意识地模仿着抡锤的动作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;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,比如擅长铸造的刘老栓、精通打磨的王皮匠,则抱着胳膊,嘴角抿成一条直线,脚边的工具箱敞开着,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凿子、锉刀,显然在等着看林帅如何“用寻常物件解不寻常之惑”。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炉火偶尔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,还有工匠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,在棚内轻轻回荡,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锻锤声形成奇妙的呼应。
林宇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、刻满岁月与火痕的脸庞——老周左脸颊那道长长的烫伤疤痕(十年前铸造祭祀用的青铜大鼎时,被飞溅的铁水烫伤,至今摸起来仍有些发硬)、李铁山残缺的手指(早年跟着叶梦珠研发“惊雷铳”时,因火药意外爆炸被炸伤,却依旧能精准拿捏器械尺寸)、小王掌心新添的水泡(为了练出一手好打铁功夫,连日握着锤柄磨出来的,已经破了又结痂),每一处痕迹都是他们与铁器打交道的证明,是他们手艺的勋章。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老周那紧锁的眉头之上,嘴角微微上扬,没有直接摊开那些画满复杂线条的图纸——那些图纸对传统工匠而言,无异于天书——而是转身从一旁的木架上拿起了一个东西,动作轻缓,像在展示一件珍贵的藏品。
那是一个在工坊里再常见不过的大铜茶壶。壶身呈鼓腹状,像个圆滚滚的胖娃娃,长嘴微微上扬,壶身上还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,纹路里积着淡淡的煤烟,却依旧能看出当年铸造时的精致;壶嘴边缘因为常年使用,被水汽熏得泛着温润的光泽,像裹了一层蜜糖;壶盖的铜钮上还系着一根红绳,绳结是个简单的“平安结”,是老周妻子去年冬天给添的,说能“保炉火旺、人平安”。林宇将铜壶轻轻放在木案上,壶底与毡子碰撞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,打破了短暂的寂静,也像一颗小石子,投进了工匠们平静的心湖。
“诸位师傅,”林宇的声音平和,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引导意味,像冬日里的暖阳,轻轻驱散了工棚里的肃穆,“咱们打铁要靠火,火能让硬邦邦的铁变软,能把铁坯锻打成想要的模样;行船要借风,风能推着船帆走,顺风顺水时,一天能走百十里;水车得靠水流,水流冲击水车的叶片,能带动磨盘磨面粉、带动碓臼舂米。”他顿了顿,拿起铜壶,轻轻晃了晃,壶内残留的水珠撞击壶壁,发出细微的“叮咚”声,像清脆的风铃,“天地间的万物之力,都有它的源头,有它的道理,不是凭空来的。今日,我就借这壶中之物,跟诸位探讨一种新的‘力’的根源——一种看不见、摸不着,却能顶起万斤重物、带动巨大轮子的‘汽力’。”
“汽力?”老周忍不住小声重复了一遍,眉头皱得更紧了,额角的青筋都隐约可见,“是烧开水冒出来的水汽的‘汽’?那玩意儿能有啥力?我打了四十年铁,天天烧开水淬铁,也没见它能拉动半片铁屑!”旁边的工匠们也纷纷点头,刘老栓还补充道:“是啊林帅,水汽这东西,除了能烫到人,顶多就是蒸个馒头、煮个茶,哪能跟火、风、水比力气?”显然,在这些一辈子与“实打实”的铁器打交道的工匠眼里,“汽”是软乎乎、抓不住的东西,根本算不上“力”。
林宇没有急于反驳,只是示意旁边的学徒小张:“把壶装满水,架到炭炉上。”小张连忙点头,双手接过铜壶,手指触到壶身时,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——铜壶常年放在炉火旁,带着余温。他快步走到角落的小炭炉旁,这炭炉是特意准备的,炉膛比寻常的小,却填得满当当的无烟煤,火苗窜得正旺,红色的火舌舔着炉壁,像一群贪婪的小兽。小张拿起旁边的木桶,小心翼翼地往壶里注水,清水顺着壶嘴缓缓流入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声响,直到水从壶嘴溢出,在青石板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,留下一圈圈湿痕,他才停下,用布巾擦了擦壶身的水渍,将铜壶稳稳架在炉口的铁架上,壶底与炭火几乎贴在一起。
炭炉里的炭火很旺,橘红色的火苗迅速舔舐着壶底,像给铜壶穿上了一件红袍。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壶底就被烧得通红,像一块刚从炉膛里取出来的烙铁,连靠近三尺之内,都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浪,让工匠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。又过了片刻,壶身也渐渐热了起来,先是微微发烫,很快就变得烫手,铜壶表面的缠枝莲纹,在火光的映照下,仿佛活了过来,在壶身上缓缓流动。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壶内开始发出细微的“嘶嘶”声,像有小虫子在里面爬动,又像春蚕在啃食桑叶,细微却清晰,顺着空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工匠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,眼神里满是疑惑——烧水泡茶,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,林帅怎么会拿这个来讲解“力”?老周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茬,胡茬上还沾着些许煤灰,他小声对身边的李铁山说:“李师傅,您见多识广,跟着叶大人也见过不少新鲜玩意儿,比如那能连发的‘惊雷铳’,您知道林帅这是要干啥不?难不成是看咱们连日琢磨技术,想给咱们煮杯热茶解解渴?”李铁山摇了摇头,目光却紧紧盯着铜壶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“笃笃”的轻响,像在打某种暗号:“再等等,林帅做事向来有深意,绝不会只是煮茶这么简单。你看这壶,他特意选了个厚实的铜壶,炭炉也用的是无烟煤,肯定是要让水汽更足、更猛。”
又过了片刻,壶内的“嘶嘶”声突然变了调,像被人掐住了喉咙,紧接着就变成了“咕噜噜”的沸腾声,像锅里煮着的小米粥,声音越来越响,越来越急,还带着一种“咕嘟咕嘟”的气泡破裂声,仿佛壶里藏着一群在狂欢的小精灵。紧接着,白色的水汽开始从壶嘴和壶盖边缘冒出来——起初只是淡淡的一缕,像轻纱一样飘在空中,很快就变得浓密起来,像一条白色的小蛇,带着灼热的温度,从壶嘴猛地喷涌而出,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,落在地面上,发出“嗒嗒”的轻响,留下一圈圈湿痕,很快又被炉火的热气蒸发,变成一层薄薄的白雾,萦绕在铜壶周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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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家看好这水汽!”林宇的声音适时响起,带着一种洞悉奥秘的兴奋,他上前一步,衣袖被热气拂动,却浑然不觉,指着喷涌的水汽,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白色的“小蛇”,“水受火烹,遇热升温,从凉变温,从温变烫,最后烧开,化而为气!这‘汽’看着软,像棉花一样,摸不着、抓不住,却藏着巨大的力量!”
他的话音未落,“噗噗”两声脆响突然传来,像两颗小鞭炮在棚内炸开——那铜壶的壶盖竟被汹涌的蒸汽顶得剧烈跳动起来!每一次跳动都发出清脆的“哐当”声,壶盖与壶口碰撞,“噗”的一声,喷出一股更浓的水汽,仿佛壶中有个不安分的小兽在拼命冲撞,想要挣脱铜壶的束缚!蒸汽顺着壶盖的缝隙往外冒,在壶口形成一圈白色的雾环,将整个铜壶裹在其中,看着既神奇又有些吓人,连靠近的学徒小张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脖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