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金粉染裤痕刀刃渗寒意(第1/2页)
铁棚露湿晓光微,木响惊残客梦稀。
瘦骨担板红痕深,稚手牵衣旧絮飞。
五毛蜷似霜中叶,三刀寒映鬓边晖。
桂香混得煤烟烈,冷粥盐椒腹内饥。
天刚蒙蒙亮,铁皮棚顶的露水在波纹状铁板上铺开层薄湿,像谁泼洒的半瓢清水尚未凝成珠。赵志红的眼皮被棚外木板拖拽的吱呀声刺得发颤,那声音时而尖锐如裂帛,时而沉闷似捶夯,混着女人压抑的喘息,一下下凿在他耳鼓上。
他掀掉盖身的旧大衣,露出洗得发灰的秋衣,布料上还沾着昨日搬运货物的尘垢。侧头望出去,晨雾像掺了牛奶的浓汤,把曾金辉的身影晕成团模糊的剪影。她弯腰搬摊位板时,细瘦的胳膊绷得如晒硬的麻绳,仿佛稍一用力就要迸裂。三十斤重的木板压得她肩背佝偻,木棱陷进皮肉的红痕,在苍白皮肤映衬下红得刺眼,像要渗出血来。
“你再睡会儿,我先去占地方。”她的声音裹在水汽里,轻得能被风卷走,生怕惊了木板上蜷缩的孩子。娃娃的小脑袋歪在磨损的板边,嘴角挂着昨晚米汤的白渍,小手攥着母亲打了补丁的衣角,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布纹里。
赵志红一骨碌爬起来,带起的风掀得棚角塑料袋沙沙作响。摸向裤兜时,指尖先触到粗糙的褶皱——那五毛钱纸币揣了两天,边角卷得如枯叶,被他无意识捏得更皱,上面的图案都模糊成一团灰。
彩条布掀开的刹那,风里涌来桂花甜香,清得像少女衣襟的气息;可转瞬间,煤炉的烟火气就呛得人喉咙发紧,那是街角米粉摊熬骨汤的味道,浓得能勾出肚里的馋虫。赵志红咽了口唾沫,他清楚那不是自己能碰的——他们的是早饭,向来是白米饭就着盐腌辣椒,辣得舌尖发麻才能压下饥饿。
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跟在曾金辉身后,车斗里堆高的商品晃得厉害,车轮碾过坑洼路面,“哐当哐当”的声响像在数着年岁。到了市场入口,见祁东老头正蹲在水泥柱下,背脊贴着冰凉的柱面,怀里抱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,边缘锈得像块烂铁。盒盖掀开道缝,三把菜刀的木柄在微光里泛着油亮,是常年摩挲才有的光泽。
“家里就剩这三把了。”老头抬头时,浑浊的眼珠浮起星点光,枯树枝似的手指在盒面蹭着,指甲缝里的黑泥嵌得很深。“我琢磨着,今儿要换个地方。”他洗得发灰的衬衫下摆沾着泥印,膝盖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,倒比昨夜被抢刀时多了丝活气,像快熄灭的炭又迸出点火星。
赵志红刚把摊位板支稳,“咚”的闷响未落,就听见娄底姑嫂的三轮车碾过坑洼的沥青路面,“哗啦哗啦”像撒了把碎珠子。嫂子骑车时,后座麻袋敞着口,半截印着大牡丹的袜子耷拉出来,红得像团火;小姑子从车斗蹦下来,布鞋沾着草屑,裤脚挂着片苍耳,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掏货,塑料筐磕得石板“咚”地一响:“最前排的位置!”额上汗珠顺着泛红的脸颊往下滑,滴在布满划痕的筐沿上。
早市收尾时,四个加起来超两百岁的老头从物业管理所踱出来,每人拎着只艳色喇叭,八字步晃得像巡视领地的公鹅。“早市结束,请各位老板收摊——”录音带着电流声拖得老长,惊飞了檐下麻雀,鸟儿扑棱着翅膀扎进灰蒙蒙的天。
早市上卖菜的摊贩们早没了力气,蔫头耷脑地摞空筐,沾泥的手指连绳子都系不利索,绳头在手里扭得像条活蛇。他们昨夜在“鬼市”折腾到后半夜,今晨天不亮就来占摊,此刻眼皮重得像坠了铅,推车回家的脚步虚浮,车轱辘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轨迹。
“今天是星期天,也是庙头圩。”赵志红往帆布包塞袜子时,指尖触到硬物顿了顿——那是他藏的两把刀,贴在腰侧像块发烫的烙铁,是最后的底气。
牡丹袜影逐车飞,苍耳沾裤急如归。
喇叭声催禽鸟散,菜筐空叠影身颓。
樟阴吆喝喉生烟,竹篮钱包挤作堆。
油炸香随闲步远,忽传故物惹心摧。
庙头圩离临桂县城最近,要等日头爬高了才成圩,热热闹闹撑不过三个钟头,却能引来四面八方的人。灵川县的农夫挑着沾泥的箩筐,桂林体面人揣着鼓囊囊的钱包,摩肩接踵间,空气稠得能拧出汗水,混着汗味、鱼腥与说不清的气息。赵志红望着攒动的人头,暗暗祈祷能有好收成——这圩的收入若好,抵得上金山市场一个礼拜的进项。
他赶到时,圩场已像口沸腾的大锅。在圩亭中央老樟树下寻了块空地,三轮车刚好挤进去,抖开印着“湖南名产”的围裙系上,深吸口气吆喝:“看看嘞!结实耐穿的袜子——”声音穿透嘈杂,惊得树影都晃了晃。
前后左右都是熟脸:娄底嫂子正捏着袜子跟人讨价,嘴角挂着精明的笑;祁东老头蹲在地上磨刀,“沙沙”声里刀刃闪着寒光;老闫头的耗子药摊前,几个老头凑着脑袋低语,时不时点头如啄米。
穿中山装的老高拎着俩油炸粑晃过来,糯米混着葱花的香气勾得小孩直咽口水。他生得俊朗,见谁都咧嘴笑,帮娄底嫂子拽拽被风吹乱的塑料布,又替祁东老头扶正歪了的木牌,活像个游街串巷的热心肠。这“老高”是上门女婿,三十出头却总被喊“老”,平日里围着灶台转,只早晚接送中学的儿子算正经事。圩日里老婆给几块零花钱,他便在人堆里凑趣,哪儿热闹往哪儿钻。
日头爬到头顶时,圩场成了锅滚沸的粥。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孩子哭闹声搅成一团,赵志红喊得口干舌燥,喉咙里像塞了团干草,汗珠顺着下巴滴在围裙上,晕出片深色的印。他猛灌几口凉水,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,激得打了个寒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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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才发现老高没了影,准是溜去寻乐子——或许在牌桌旁看输赢,或许蹲戏台子底下听戏文。
转眼日头西斜,金光变得软绵。赵志红把外套往身上罩,刚才吆喝出的汗浸湿了秋衣,被风一吹,倒春寒像小刀子往骨头缝里钻。正清点钱票,指尖划过皱巴巴的纸币时,胳膊突然被人拽了拽。
“湖南佬,湖南佬!”老高在人群里钻了半天,才慌慌张张跑过来,嘴角还沾着油炸粑的油星,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:“你的刀,我瞅见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