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鞅似乎没察觉君心的变化。他依旧每日卯时入宫,亥时才归,案头的奏疏堆得比山还高。只是近来,他递上来的文书里,多了些举荐官员的名单——都是些寒门士子,或是在变法中立下功劳的小吏。
“此人曾是栎阳狱卒,因断案公正,臣以为可任廷尉丞。”卫鞅指着名单上的名字,语气恳切,“还有这位,在北地郡推行新田制成效显着,当擢升郡守。”
驷漫不经心地翻着名册,忽然停在某处:“这个赵亢,不是你当年在魏国时的门客吗?”
卫鞅一怔,随即坦然道:“是。但臣举荐他,只因他精通算学,能厘定赋税,绝非因私废公。”
“朕知道了。”驷将名册推回去,指尖在案几上轻叩,“只是朝堂官员任免,需兼顾各方。这些人资历尚浅,再历练些时日吧。”
卫鞅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躬身退下。他转身的瞬间,驷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,忽然想起年少时,卫鞅曾背着挨了鞭打的他,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馆走。那时的卫鞅,眼睛亮得像星子,说要让他成为天下最有作为的君主。
可现在,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新法,仿佛秦国的一切,都该刻上他卫鞅的印记。
四
流言是从公子虔的府邸开始蔓延的。
先是有人说,卫鞅在河西之战中私藏了魏国的贡品,那些成色极佳的玉璧,被他悄悄运回了封地。接着又有传闻,说他与楚国使者密会于渭水畔,许以重利,要借楚兵压制国内贵族。
最让驷心惊的是一份匿名奏报,说卫鞅的门生已遍布军中,连戍守宫门的将领,都是他当年带出来的亲卫。“商君权倾朝野,若有异心,恐无人能制。”奏报的末尾,用朱砂画了把滴血的剑。
他把奏报摔在卫鞅面前,看着对方的脸色从错愕转为冰冷。
“君上信这些鬼话?”卫鞅的声音发颤,手里的竹简捏得发白,“臣在河西浴血奋战,难道是为了私藏玉璧?臣举荐将领,难道不是为了让秦军更加强盛?”
“那生祠呢?那歌谣呢?”驷猛地站起来,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,青铜爵摔在地上,酒液溅了卫鞅一身,“百姓只知有商君,不知有秦王,这也是变法的功劳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