栎阳新风
卫鞅站在栎阳城头,望着脚下这座日益繁华的都城,眉头却微微蹙着。秋阳穿过稀疏的云层,在街巷间投下斑驳的光影,往来的行人步履匆匆,车辙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此起彼伏。这是他推行新法的第八个年头,秦国的粮仓早已堆满了谷物,河西之地的收复让秦军威名远播,可每当看到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麻木的百姓,他心中总有块地方沉得发闷。
“商君,军中器械清点完毕,铁制农具的推广已达六成。”景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,这位跟随多年的左庶长捧着竹简,脸上难掩欣慰,“昨日收到陇西急报,那里的牧民也开始学习耕作了。”
卫鞅接过竹简,指尖划过“耕战”二字时忽然停住。他想起上月在市集看到的景象:两个贩布的魏人用夹杂着嘲讽的语调议论秦人文盲遍地,连布帛上的简单记号都认不全。当时他命人将那两人杖责五十,可夜里躺在榻上,却辗转难眠——难道秦国要永远做列国口中“只知挥戈耕田的蛮夷”?
“景监,”他转身时衣袂扫过城墙的垛口,“你说,为何秦军能以一当十,却总在盟会时被六国使臣轻视?”
景监愣了愣,随即拱手:“他们是嫉妒我大秦强盛。”
“不全是。”卫鞅摇头望向东方,那里的魏国都城大梁正盛行着百家争鸣,“魏文侯用李悝变法时,同时建了西河学派。吴起练出的魏武卒能横扫天下,可真正让魏国称霸百年的,是那些藏在书简里的智慧。”他忽然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,“秦国要想真正立于不败之地,光有粮食和甲兵不够,得让秦人知道天地之大,人心之广。”
三日后的朝会上,当卫鞅提出要在栎阳开设官办学堂时,甘龙几乎要掀翻案几。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师拄着玉笏,气得浑身发抖:“商君本末倒置!百姓只需会耕田织布、持戈作战即可,学那些诗书礼乐有何用?莫非要让农夫放下耒耜去舞文弄墨?”
“太师可知,”卫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去年收复河西时,我军因不识魏军旗帜上的篆书,错判了敌军动向,折损了三百锐士。”他展开一卷竹简,上面是各县上报的统计,“如今秦国能识千字者不足百人,连县丞断案都要靠胥吏念讼词。长此以往,新法如何精准推行?”
秦孝公沉吟片刻,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:“商君想如何做?”
“臣请在栎阳设‘博学堂’,延请列国贤士讲学。凡秦民年满七岁者,皆可入学识文断字,学费由国库承担三成。”卫鞅抬眼看向众臣,“不仅要教认字记账,还要讲天文地理、兵法农桑。让秦人知道,这天下不止有渭水两岸的土地,还有更广阔的天地。”
散朝后,甘龙的府邸立刻挤满了旧贵族。一个身穿锦袍的宗室子弟将酒爵重重一放:“卫鞅这是要断我等后路!百姓识了字,还会像从前那样听我们摆布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