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青竹坳的山涧,自入秋便笼着层毛玻璃似的雾。十五岁的陈忠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,挎着竹篾药篓往山里走——他娘的咳症又重了,得寻几味润肺的草药。
雨丝裹着雾珠子,沾得药篓边沿都湿漉漉的。陈忠踩着青苔滑溜溜的石径,忽听岩缝里传来"扑棱"轻响。凑近些,见是只白羽鹭鸟,左翅被荆棘划开道血口,羽毛黏成绺,正抖着身子发抖。
"可怜呀。"陈忠解下腰间布巾,轻轻裹住白鹭。那鸟也不挣扎,只歪着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看他,喉间发出细弱的"咕咕"声。他摸出药囊里的金疮药,蘸着山泉水给它敷伤口,又扯下块衣襟替它包扎。白鹭忽然用喙碰了碰他手背,凉丝丝的,倒像在道谢。
等陈忠再抬头,雾不知何时散了些,岩缝里漏下几缕光,照得白鹭的羽毛泛着珍珠似的光晕。他叹口气,把鸟揣进怀里:"先跟我回家养着,等伤好了再送你回山里。"
这白鹭在陈家养了整月。陈忠娘见它通人性,总说:"这鸟怕不是哪路神仙变的。"伤好那天清晨,白鹭扑棱着翅膀飞到窗台上,对着陈忠连叫三声,忽地振翅冲进雾里,再没了影。
"许是回山了。"陈忠望着雾蒙蒙的天,把空药篓挂在门后。
谁承想,三年后的同个时节,雾来得比往年更浓。
那日陈忠正蹲在院角劈柴,忽闻一阵清泠的橹声。抬头望去,山涧里浮着艘乌篷船,船身裹在雾里,像团会移动的云。船头立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,脸用青纱蒙着,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。
"陈公子。"女子开口,声音像山涧冰泉撞着石头,"我是雾嫁娘,特来践三年之约。"
陈忠手里的斧头"当啷"落地。他想起三年前那只白鹭——莫不是它?
"当年你救我一妹,"女子掀开食盒,取出碟桂花糕,"她伤重难愈,我便化为人形替你持家。今日大雾封山,是我来与你圆房的日子。"
陈忠这才注意到,院角的药篓不知何时换了新的,檐下的蛛网结着露珠,连灶台上的米缸都满了——他独居三年,米粮竟从未断过。
"我与你约法三章。"女子将青纱往上拢了拢,"不同居一室,不窥我颜面,每日黄昏放碗清水在门外。你若守诺,我保你家宅安宁,衣食无忧。"
陈忠忙点头:"我都依。"
当晚,陈忠在偏房搭了张竹床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见床头摆着套月白衫裤——是女子换下来的。他摸了摸,布料滑溜溜的,带着股淡得几乎闻不出的雾气。
第二日清晨,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粥,配着酱菜和腌笋。陈忠去灶房添柴,见锅底压着张纸条:"米在东厢米缸,菜在西园菜畦,莫要走远。"字迹娟秀,像是用雾气写的,边角还洇着几点水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