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你可知周氏的小孙子临死前喊你什么?"老和尚又问。
张九斤猛地抬头:"他、他喊我'叔叔'......说'叔叔别打奶奶'......"
灯焰"轰"地窜起半尺高,金红色的光裹住他的手臂。张九斤惨叫一声,只见胳膊上浮现出三个焦黑的疤——一个像刀疤,一个像石印,最小的那个,像小孩的手指印。
"这是你欠的三条命。"老和尚叹道,"若你今夜能哭出血泪,明日灯油便不会燃尽;若是假哭......"他没说完,转身出了殿门。
张九斤跪在地上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他想起周氏孙子脸上的泥,想起李猎户胸口涌出来的血,想起王寡妇跪在他帐前磕头,额头撞出的青肿......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他的心,他越哭越凶,哭到后来,竟真的呕出血来。
天快亮时,老和尚进来收香。他盯着张九斤的胳膊,三个焦疤泛着暗红,像三朵枯萎的花。再看琉璃灯,灯油竟比昨夜多了几分,火苗更亮了。
"你这是真忏悔。"老和尚说,"无嗔禅师当年说,灯油照的是人心,真心能添油,假意会耗油。你虽作恶多端,这一夜的泪,算是把灯油添满了。"
张九斤摸着胳膊上的疤,突然"扑通"跪下:"师父,我张某人从前是鬼迷心窍,往后愿给您当马夫,扫寺院的落叶,给香客挑水......"
老和尚笑了:"起来吧。明日起,你替我守这盏灯。记住,灯芯要每日换,灯油要用心护——人心啊,比灯油金贵。"
打那以后,云隐寺多了个守灯的粗使和尚。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擦灯,灯芯长了剪,灯油少了添,连香灰都要细细扫净。有人见他胳膊上的焦疤,问他怎弄的,他便说:"这是灯禅给的记号,提醒我别再作恶。"
二十年后,张九斤成了云隐寺的住持。那年冬天,有个穿锦袍的商人上山烧香,见了心灯便跪:"大师,我从前是个盐枭,杀过十三个人,能否求您让我在灯前忏悔?"
张九斤摸着他的头笑:"你且跪着,看灯便是。"
商人跪了整夜,灯焰始终温温的。次日他问:"大师,怎的灯没灼我?"
张九斤指了指他的心口:"你跪时,心里盘算的是如何用银子消灾,如何让名声传扬。这灯啊,照的是真心,不是假意。"
商人惭愧离去。后来,云隐寺的"灯禅"传说越传越远,都说那盏灯能照见人心善恶。而张九斤每日擦灯时,总想起那夜的灼痛——原来最疼的不是灯焰,是良心发现时,那些被自己亲手碾碎的良心,正一寸寸往外渗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