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屋里那股子混合着阴寒煞气和草药腐烂的怪味,像是渗进了墙缝里,连着几天都散不干净。我端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,推开江屿那间小屋的门,脚步放得轻,怕惊着他。
他靠在床头,背后垫着老耿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旧棉袄。窗户开了条缝,冬日上午稀薄的阳光漏进来几缕,落在他脸上。那张脸,褪去了昏迷时的死白,也少了昏睡初醒时的虚弱透亮,显出一种沉甸甸的、如同山岩被打磨后的质感。麦色的皮肤下透着健康的红晕,眉骨依旧高挺,鼻梁笔直,下颌线的轮廓比以往更清晰了些,带着一种内敛的强悍。
最扎眼的是他那只手。
右手。曾经被黑煞的鬼爪子冻僵、碳化,后来又被铜斑纹折磨得皮肉下金纹乱窜、痉挛颤抖的右手。此刻,那只手正稳稳地端着一个粗瓷大碗。碗里是滚烫的、翻着米油的小米粥。他左手捏着筷子,动作不疾不徐,夹起一块我腌的脆萝卜条,送进嘴里,嚼得咯嘣脆响。那只端着碗的右手,手背筋骨分明,麦色的皮肤光滑紧实,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凸起,充满了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力量感。阳光落在他小臂上,肌肉线条流畅地起伏,哪里还有半分旧伤的影子?连一丝疤痕都寻不见了。
我站在门口,看得有些怔。那碗滚烫的粥在他手里,稳得像生了根。这画面,有种说不出的踏实,沉甸甸地砸在心坎上。
“杵门口当门神?”他眼皮都没抬,声音低沉平缓,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,却像块温热的石头,砸碎了屋里的安静。
我回过神,脸有点热,赶紧端着粥碗走过去:“怕你烫着……新熬的,多加了点糖。” 我把手里的碗放在床头小柜上。
他这才抬眼。那双深潭似的眼睛,望过来。里面的寒冰像是被这冬日的暖阳彻底晒化了,不再有拒人千里的冰冷,也没有了强忍痛楚的暴戾。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如同深潭水般的沉静和……一丝极其细微的、不易察觉的暖意,像深水潭底偶然泛起的一个小气泡。
“死不了。”他简短地说,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,又落回自己碗里,继续喝粥。那姿态,沉稳得如同山岳。
心口那点悬了好些天的石头,终于轰然落地,砸得我眼眶发酸。我别开脸,假装去看窗户外头光秃秃的枣树枝桠,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。
“耿叔说……那‘汤’的寒气,把你体内铜斑的‘火性’彻底冻住了,成了死物……但根子还在。”我小声说,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放下空碗,拿起旁边一块粗布擦了擦嘴。动作沉稳有力。“死物,也是物。能用。”
能用?我愕然地看着他。
他没解释,只是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,露出穿着旧棉裤的长腿。然后,他极其缓慢地,抬起了那只曾经废掉的右脚。
脚踝转动,脚趾屈伸……每一个动作都流畅、稳定,充满了内蕴的力量感。仿佛那曾经被寒气蚀骨、几乎坏死的筋骨,从未存在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