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见河岸上影影绰绰的人群,听见熟悉的乡音在喊“沛公回来了”,可我知道,项羽的骑兵就在身后,一旦停下,便是灭顶之灾。
阿姊的蓝布裙忽然在视野里一闪。
她站在老槐树下,朝我招手,怀里抱着个竹筐,里面装着新蒸的麦饭。
我想冲过去抱住她,告诉她我回来了,可战马却被血腥味惊得打转,怎么也迈不过那条河。
阿姊的脸渐渐模糊,化作吕后被楚军拖走时的模样,她的凤冠掉在地上,珠串散了一地,像极了我们新婚时撒的红枣花生。
“吕雉!”我终于喊出这个名字,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恐惧。
记忆中她总是坚韧如铁,在沛县独自撑起家业,在砀山跟着我吃尽苦头,可刚才在彭城宫殿,她替我系玉带时,我分明看见她指尖在抖。
原来她也会怕,怕我一去不回,怕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,转眼成空。
箭雨再次袭来,夏侯婴猛地将我按在马背上。
羽箭擦过头皮,带走几缕白发。
我摸着头顶新生的白发,想起吕后昨天替我梳头时的叹息:“季哥的头发,比沛县的芦苇还白了。”
那时我笑她瞎操心,现在却想,若能再让她梳一次头,哪怕梳掉一半头发,又何妨?
睢水的浪忽然变急,卷着尸体撞向岸边。
我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穿着织金翟衣,裙摆上绣着我熟悉的并蒂莲——那是吕后去年生辰,我让人给她绣的。
心猛地一沉,我几乎要滚下马去,却被樊哙死死抱住:“陛下!那不是皇后!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可我怎么听都像安慰小孩的谎话。
夜幕渐退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
远处传来鸡鸣,是沛县的方向。
我望着天际的微光,忽然想起阿姊说过的话:“天亮了,鬼就该散了。”
可如今鬼还在,我的魂却散了,散在这睢水的血波里,散在彭城宫殿的大火中,散在吕后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里。
战马终于力竭倒下,我摔在泥泞里,看着夏侯婴和樊哙翻身下马护在我周围。
他们的盔甲上沾满血泥,却仍紧握着武器,像极了当年在芒砀山,替我挡住秦军时的模样。
可这次,他们要挡的,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——因贪念彭城的珍宝,忘了项羽的铁骑还在北边等着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对着沛县的方向喃喃自语,不知是说给阿姊,说给吕后,还是说给那个在泗水亭夸下海口的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