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婚那日的朝霞是从相府照壁的琉璃砖上漫开的。东方天际的赤金霞光先是染透了檐角的鸱吻,再顺着雕花斗拱往下流淌,将整座相府的飞檐都镀成了熔金。门前那对镇宅石狮被小厮用丝瓜瓤蘸着井水擦了三遍,连狮子爪子缝里的苔藓都剔得干干净净,脖颈上系着的红绸带在晨风中猎猎作响,带子末端缀着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,惊起了屋脊上栖息的灰鸽子。
苏锦璃坐在镜前,任由挽云用象牙梳将她斑白的发丝松松挽起。妆台上的螺钿镜里映出一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,眼角的笑纹像极了庭院里老石榴树的年轮,却在眸光流转时溢出比少女更清亮的光彩。挽云将一支羊脂玉簪簪入发髻,簪头那对并蒂莲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乳白光泽,苏锦璃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,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及笄宴上,她掀翻茶盏时溅出的滚水——那茶水泼在柳氏月白锦裙上,烫出的褶皱像极了老妇人脸上的沟壑,如今柳氏的坟茔早已被荒草覆盖,而她鬓边这支玉簪,却陪她走过了半个世纪的光阴。
"夫人,您瞧这凤冠如何?"念璃捧着朱漆托盘走进来,托盘上的赤金累丝凤冠在烛火下流转着华贵的光。凤凰口中衔着的珍珠流苏足有三寸长,每颗珍珠都圆若满月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,发出细碎的碰撞声。
苏锦璃望着凤冠上那对展翅的金凤凰,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,江砚第一次领了俸禄,在夜市上给她买的那支银簪——簪头不过是朵粗糙的石榴花,却被她珍藏了整整五十年。"就戴你父亲送的这支玉簪吧。"她指了指妆台角落的木匣,"那些金子银子,哪有这玉簪戴着舒坦。"
话音未落,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。江砚穿着紫色暗纹锦袍立在门口,腰间玉带扣上的和田玉在晨光中映出淡淡的水线。他身后躲着个粉雕玉琢的小身影,正是刚满七岁的小月儿,手里捧着个用红绸包裹的方匣:"奶奶,爷爷让我给您送这个!"
打开红绸,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霞帔。大红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,三百六十只飞鸟的羽毛都用不同粗细的金线勾勒,在光线里泛着流动的光泽。苏锦璃的指尖停在凤凰的眼睛上——那是用一颗鸽血红宝石镶嵌的,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雨夜,江砚从江南任上归来,青衫下摆还滴着雨水,却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,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十二根攒了半年才凑齐的金线:"锦璃,再等我两年,定给你绣幅最体面的霞帔。"
"快穿上吧。"江砚走上前,指尖拂过霞帔边缘的滚边绣,替她将霞帔轻轻披在肩上。当他的手指擦过她后颈时,苏锦璃微微一颤,那触感依旧像五十年前在破庙里,他用掌心替她焐热冻僵的耳垂时那般温暖。"今日可是我们的大日子。"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温柔的沟壑。
正厅里早已人声鼎沸。镇国公府的小世子骑着竹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玉坠子撞在廊柱上叮当作响;御史大夫扶着满头银发的老母亲坐在首席,老人家手里攥着块锦帕,时不时抹着眼泪;连致仕多年的老丞相都让人抬着竹轿赶来,轿帘掀开时露出半张布满老年斑的脸,却在看到主位的两人时亮了眼睛。檐下的宾客们交头接耳,目光频频落在苏锦璃身上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