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祖母的旧瓷瓶就放在石桌的角落,天青色的釉面上开着片冰裂纹,是当年师祖爷送她的定情物,瓶底刻着个极小的 "婉" 字,与玉盒底的闺名如出一辙。师祖爷将晒干的莲心装进去时,总要先对着瓶口吹口气,仿佛在跟里面的人打招呼。有回苏瑶撞见他往瓶里塞了朵干桂花,花瓣已经发脆,却被他小心翼翼地铺在莲心上面:"你师祖母嫌莲心太苦,总爱掺点这个。" 风吹过莲池时,荷叶的沙沙声里,竟像混着师祖母当年的笑:"老陈你这是给药加蜜,还是给日子加糖啊?"
深秋的莲池渐渐萧索,荷叶枯成深褐色,卷成一只只小船漂在水面。师祖爷踩着薄霜去收最后一批莲心,银铲在冻土上磕出脆响,他却忽然蹲在池边,肩膀微微发颤。苏瑶远远看着,看见他从怀里掏出片莲叶 —— 正是当年夹在药经里的那片,虫蛀的 "苦" 字在风里轻轻晃动。他把莲叶放进池水里,叶片立刻吸饱了水,舒展开来,像只重新振翅的蝶,载着那粒被虫蛀出的小孔,慢慢漂向池中央。
"你师祖母刚嫁过来时,总说我药圃里的雪莲太烈,像头犟驴。" 那天晚上,师祖爷喝了点酒,脸颊泛红,"她说得种点莲才好,柔能克刚。" 他指着窗外的莲池,月光正落在残荷上,"现在才知道,她哪是要克我,是怕我这雪莲在山里待久了,忘了世上还有这么软的东西。" 苏瑶看见他指节在桌面轻轻叩着,节奏竟与银铲翻炒莲心时一模一样,"苦的,甜的,烈的,柔的,凑在一处,才是个囫囵的日子。"
师祖母走后的第三个夏天,莲池里的莲花开得比往年更盛。苏瑶在整理师祖爷的药箱时,发现底层压着个布包,里面是半块莲心糕,糕上的桂花还保持着当年的形状,只是已经干硬如石。包糕的棉纸上,有师祖母的字迹:"老陈爱吃的,留着他回来吃。" 墨迹已经发淡,却在 "回" 字旁边,被泪水晕出个小小的圈,像颗藏在字里的莲心。
如今苏瑶也常常在清晨去采莲心,踩着师祖爷当年踩过的青石板,手里攥着那把雪莲铲。铲头的花纹映在池水里时,她总觉得能看见两朵花在水中相依 —— 一朵是雪山上的烈,一朵是莲池里的柔,一朵带着玉的凉,一朵含着蜜的甜,却在岁月的池水里,融成了谁也分不出的模样。风过时,荷叶的沙沙声里,仿佛还能听见师祖爷的声音:"你看,它们哪是离不开水,是离不开彼此啊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