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公今早喝了小半碗粥。” 张思贞将消好毒的银针排在竹碟里,动作轻得像拈起花瓣,“虎娃娘来送豆腐时说的,还说阿公惦记着院里那畦紫苏,怕被露水打蔫了。” 她说话时睫毛垂着,晨光在她鼻尖投下细小的阴影,苏瑶忽然想起她初来药堂的模样。
那时张思贞才十五岁,梳着双丫髻,怀里总揣着个绣绷。第一次给病人消毒,她攥着酒精瓶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,酒液顺着指缝淌进袖口,在靛蓝的布面上洇出浅白的痕。病人是个要拔智齿的老汉,见她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,反倒笑着宽慰:“丫头莫慌,我这牙比石头还硬,洒点酒正好当麻药。” 苏瑶当时正在煎药,隔着蒸腾的水汽看她,只见她深吸一口气,突然放下酒精瓶,从怀里掏出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—— 上面绣着株歪歪扭扭的艾草,针脚疏疏落落,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。
“思贞的绣活越发精进了。” 陈阿公看着竹碟边的棉布,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 “仁” 字的最后一笔,“当年你娘给我绣的烟荷包,针脚也是这样匀净。” 张思贞的耳尖忽然红了,像被晨光吻过的石榴花。她娘是镇上有名的绣娘,却在她十岁那年染了急病,是苏瑶的师父用三针银针从鬼门关抢回来的。自那以后,她总往药堂跑,起初是送些绣着草药的帕子,后来便跟着学认药、捣药,绣绷渐渐换成了药碾,丝线换成了银针。
苏瑶记得她第一次独立配药的情景。那日春雨绵绵,药堂的青石板上洇着水痕,张思贞捧着药方子,在药柜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。“当归三钱” 的 “钱” 字她写了又改,墨迹在纸上晕出好几个圈,活像她当时乱跳的心。抓药时手抖得厉害,连翘撒了半撮在地上,她蹲下去捡时,发间的银簪掉在药碾上,叮的一声脆响,倒让她定了神。最后包药时,她用自己绣的棉布裹了三层,绳结打得像朵含苞的莲花,病人接过药包时笑说:“这药看着就暖心。”
“阿公的耳穴该换针了。” 张思贞拿起最小号的银针,针尖在晨光里闪着微光。她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针尾,中指轻轻抵在针身中段 —— 这是苏瑶教她的持针法,像握着只欲飞的蝴蝶,既要稳住翅膀,又不能伤了羽翼。陈阿公的耳郭上还留着昨日的针痕,浅浅的红点像落在雪地上的梅瓣,张思贞用棉球蘸着酒精擦拭时,动作轻得像掸去花瓣上的尘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