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,姜悦滢攥着红十字会美术宣传队的调令,望着江面漂浮的碎冰,帆布包里那封未写完的信被掌心焐得发烫。
慕江吟临走前塞给她的紫藤书签从信封滑落,干枯的花瓣在寒风中轻轻颤动。
“小姜!”宣传队队长的催促声传来,“伤员专列马上进站,我们得去画标语。”
姜悦滢将书签别进衣襟,转身时瞥见站台角落熟悉的身影。慕江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,怀里抱着装满教案的藤箱,正踮脚向人群张望。
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,姜悦滢冲过去,带起的风掀翻了脚边一张征兵海报。
“你怎么来了?不是说教育救亡团今天去?”姜悦滢的围巾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慕江吟从藤箱夹层抽出信笺,墨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:“原定的船沉了。”她笑着指了指袖口的补丁,“倒是有时间把你落下的素描课补上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。人群顿时骚动起来,姜悦滢被推搡着踉跄几步,慕江吟眼疾手快拉住她。硝烟中,慕江吟从藤箱掏出半块压缩饼干塞给她:“拿着,前线物资紧张。”
“你呢?”姜悦滢攥着硬邦邦的饼干,看见慕江吟后颈新结的疤。
“我有这个。”慕江吟举起装着野花的玻璃瓶,里面压着的雏菊、蒲公英还带着晨露,“孩子们采的,说要送给会画星星的老师。”她忽然压低声音,“悦滢,我在信阳发现个溶洞,打算改造成地下学堂......”
哨声骤然响起,宣传队的卡车引擎轰鸣。姜悦滢把未写完的信塞进慕江吟掌心:“等你教孩子们画完星空,我们就去画真正的银河。”
三个月后的城郊,慕江吟蹲在战壕边给孩子们上课。潮湿的洞壁上,她用木炭画的太阳歪歪扭扭,二十几个孩子挤在弹药箱拼成的课桌前,用子弹壳当铅笔在树皮上练习笔画。
“老师,和平鸽的翅膀要画多大?”扎羊角辫的阿桂举着石块,鼻尖沾着炭灰。
慕江吟正要回答,头顶突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。“卧倒!”她猛地扑过去护住孩子们,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。
等硝烟散去,洞壁上的太阳已被震得支离破碎,阿桂的石块上却多了道深深的刻痕,那是她在慌乱中试图画的鸽子翅膀。
当夜,慕江吟就着油灯给姜悦滢写信。沾着泥浆的信纸上,字迹被油灯熏得发黄:“悦滢,这里的孩子连铅笔都没见过,我用树枝在地上教他们写字,他们就用石子跟着画。有个小姑娘说,等打完仗,要画一幅没有硝烟的天空。”
她摘下挂在洞顶的野花,仔细压进信封,“真希望你能看看阿桂今天画的鸽子,虽然只有三条腿,但眼睛亮得像星星。”
同一轮月下,汉口伤兵医院的长廊里,姜悦滢正踮着脚往墙上刷颜料。绷带、碘酒与松节油的气味在空气中交织,她调色盘里的军用药粉与群青颜料混出奇异的灰蓝。
“姑娘,能帮我画幅像吗?”拄着拐杖的老兵在画架前停下,空荡荡的裤管被穿堂风鼓起,“家里闺女总说要看爸爸穿军装的样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