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6.“影”凭才学获信(第1/2页)
宣和三年暮春,宣城的雨总带着三分黏腻的潮气,将青石板路浸得发亮。“影”背着半旧的青布书箧,站在宣州府衙外的石狮旁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箧角上磨出的毛边——那是他从临安一路南下时,被车轮碾过、被渡船上的麻绳勒出的痕迹,也是他半生颠沛的印记。彼时他还未以“影”为号,旁人只唤他“苏生”,一个带着江南口音,却在眉宇间藏着几分北方硬朗的读书人。
府衙朱红大门敞开着,往来的吏员身着青衫,步履匆匆,偶尔有佩着铜印的官员走过,腰间的革带碰撞出清脆的声响。“影”深吸一口气,将怀中那封推荐信又按了按——那是他在临安时,曾受业的太学博士周邦彦亲笔所书,信中只寥寥数语,却点出他“通律历、善算学,尤精漕运利弊之析”。可他心里清楚,在这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的年月,若无科举功名傍身,纵有满腹才学,也不过是“野有遗贤”的一句空谈,能否被宣州府接纳,仍是未知。
负责接待的是府衙司户参军李默,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官员,眼角堆着细纹,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。他接过“影”递来的推荐信,指尖在信笺上顿了顿,目光扫过“影”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,语气平淡:“周博士的信倒是分量足,可宣州府不养闲人。苏生既说通律历、善算学,不知近日可否为府里解一桩难题?”
“影”心中一凛,知道这是官员们惯用的“试才”手段,当下拱手应道:“愿闻其详,若有浅见,定当尽述。”
李默引着他穿过两道回廊,来到司户参军的值房。案上摊着一叠账簿,最上面的一页写着“宣州漕运四月收支清册”,旁边还放着几张画着河道的图纸。“你看,”李默指着账簿上的数字,眉头微蹙,“今年四月,从芜湖运粮至宣城,原定耗损率是三成,可实际耗损却到了四成五。账房查了半月,只说是‘水阻船迟,粮米霉变’,可往年同期也有雨汛,耗损从没过三成五。若找不出症结,下月漕粮再出问题,知府大人那里,我可没法交代。”
“影”俯身细看账簿,指尖顺着数字一行行划过:四月初五发船,共二十艘粮船,每船载粮五百石;四月十二抵宣,实收粮米七千六百五十石——算下来,二十艘船本该实收一万石,竟少了两千三百五十石。他又拿起河道图纸,目光落在芜湖至宣城段的“青弋江转弯处”,那里被人用朱笔圈了个圈,旁边注着“浅滩,需纤夫牵引”。
“李参军,”“影”抬眼时,眼中已没了初时的拘谨,“敢问四月初五发船时,青弋江的水位比往年同期高还是低?纤夫的工钱,是按‘趟’算,还是按‘日’算?”
李默愣了愣,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两个看似无关的问题,沉吟片刻后答道:“今年春雨多,水位比往年高两尺;纤夫工钱是按‘趟’算,每船一趟给三百文,二十艘船就是六贯钱。”
“影”指尖在图纸上的浅滩处一点:“问题便在这里。水位高两尺,浅滩本可通航,无需纤夫牵引——可账房仍支了六贯纤夫工钱,这是其一。”他又翻到账簿后页的“损耗登记”,指着其中一条,“四月初十,有三艘船报‘霉变粮米各五十石’,可霉变粮米需有‘监守官签字的勘验记录’,这三艘船的记录却只写了‘已验’,无监守官署名,这是其二。”
李默凑过去一看,果然如“影”所说——纤夫工钱那一项,只写了“支六贯”,未附“派工明细”;三艘船的霉变记录,确实没有监守官的签字。他猛地拍了下案:“好个疏漏!我竟没注意到这些!”可随即又皱起眉,“可即便如此,也差不了两千三百五十石啊?”
“影”又翻到“起运前验粮”那一页:“起运时,每船五百石,是‘概量’还是‘细量’?”所谓“概量”,是用大斗粗略估算;“细量”则是用标准斗逐斗称量。李默回忆了一下:“今年粮紧,知府大人特意吩咐要‘细量’,可账房这里写的是‘概量’——难道……”
“正是。”“影”点头,“若按‘概量’算,每船实际装粮可能只有四百八十石,二十艘船就是九千六百石;再减去虚报的纤夫工钱对应的‘虚耗’——纤夫本不用雇,这笔钱极可能被经手人私吞,折算成粮米,约两百石;最后,那三艘船的霉变粮米,恐怕是‘以次充好’,将劣质粮米混入损耗,实际损耗最多五十石。算下来,九千六百石减两百石减五十石,正好是九千三百五十石,可账房实收七千六百五十石——剩下的一千七百石,大概率是在卸船时被人‘抽梁换柱’,用空船或半满的船冒充满船,瞒报了数量。”
这番分析下来,李默早已收起了最初的轻视,看向“影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:“苏生这番推算,条理清晰,句句在理!我这就禀告知府大人,彻查此事!”
不出三日,知府王彦便召了“影”去见。王彦是绍兴年间的进士,为官清廉,却因不擅“细务”,常被账目的琐碎事困扰。听闻“影”仅凭账簿和图纸便找出了漕运损耗的症结,他当即让“影”在府衙暂留,协助李默整顿漕运账目。
“影”也不推辞,每日天不亮便到府衙,将历年的漕运账簿一一整理归类。他发现,宣州漕运的问题远不止“虚报损耗”——有的年份,运粮船明明走了“近道”,却按“远道”的里程报销运费;有的时候,同一批粮米,竟被重复登记“起运”和“实收”,制造“粮食盈余”的假象。为了厘清这些乱象,“影”独创了一套“双线核对法”:一条线按“时间”,记录粮船的“起运日、途经日、抵岸日”,确保行**实;另一条线按“数量”,记录“起运量、途中损耗量、实收量”,并要求每一步都有“监守官、船夫、卸粮官”三方签字,缺一不可。
这套方法推行不过半月,宣州漕运的账目便清晰了许多。王彦看在眼里,对“影”愈发信任,不仅让他参与“秋粮征收”的筹划,还允许他列席府衙的“议事会”——要知道,列席议事会的,多是从七品以上的官员,而“影”此时还只是个“无品阶的幕僚”。
可“影”并未因此自满。他知道,要真正在宣城立足,光靠算学和账目的本事还不够,还需在“民生实事”上拿出成绩。彼时宣州下辖的宁国县,正闹“蝗灾”,蝗虫啃食禾苗,百姓颗粒无收,纷纷逃往宣城城内避难。知府王彦急得团团转,召集官员商议对策,有人说“祭天祈福”,有人说“派兵捕蝗”,却都无切实可行的办法。
“影”在议事会上沉默了许久,待众人争论过后,才缓缓开口:“祭天无用,派兵捕蝗效率太低。晚辈倒有一法,可试之。”
王彦连忙道:“苏生但说无妨。”
“影”道:“蝗虫怕‘烟’和‘水’,可令百姓在田埂间挖‘浅沟’,沟中注水;再在田边堆‘干草’,待蝗虫聚集时,点燃干草,用浓烟将蝗虫驱入浅沟,使其溺水而亡。另外,蝗虫的幼虫‘蝻’,多藏在草根下,可组织百姓‘掘地三尺’,搜捕蝻虫,每捕一斤蝻虫,官府赏钱十文——如此,既调动了百姓的积极性,又能从根源上减少蝗虫数量。”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76.“影”凭才学获信(第2/2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