捷报下的暗涌(第1/2页)
福建福州,隆武朝廷的行宫偏殿里,空气黏稠得像梅雨季节的湿雾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海风的咸涩与挥之不去的焦虑。鎏金铜炉里燃着的檀香早已熄灭,只留下一缕缕残烟,缠绕着殿内沉默的君臣,如同他们眼前解不开的困局。
御座上,隆武帝朱聿键穿着一件半旧的明黄龙袍,袖口的云纹已有些褪色。他微微前倾着身体,眉宇间刻满了忧劳,原本明亮的眼神此刻黯淡无光,正强打精神听着殿下官员的奏报。户部尚书捧着空空如也的账本,声音带着哭腔:“陛下,府库已空!东南水师(郑成功部)每月需饷银十万两,如今连三个月的粮草都凑不齐了!”兵部尚书则皱着眉,手指在舆图上江西方向画着圈:“清军阿济格部已在赣州集结,恐随时南下,我军沿江防线薄弱,怕是难以抵挡啊!”
首辅黄道周须发皆白,站在文官之首,声音苍老却坚定:“臣恳请陛下,暂停宗室宗亲的俸禄,再令地方官捐纳助饷,或许能解燃眉之急。”可这话像投入死水潭,只激起几声无奈的叹息——宗室们早已怨言满腹,地方官更是巧立名目盘剥百姓,再要捐纳,怕是要激起民变。
武将班首的位置上,平国公郑芝龙穿着一身绣金蟒袍,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,半眯着眼,仿佛对这场沉闷的朝会漠不关心。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的翡翠扳指,那扳指色泽莹润,是他多年经营福建所得的珍品。表面上他似在假寐,实则每一句话都听在耳里,心中正盘算着儿子郑成功在东南海上的“折腾”——郑成功的水师虽打着抗清旗号,却也在不断消耗他郑家的积蓄,这让他既担忧又不满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,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、高亢,甚至带着破音的通传,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厚重的云层:“八百里加急!湖广捷报!西——南——大——捷——!”
这声呼喊带着风尘仆仆的嘶哑,却蕴含着足以撼动整个朝廷的力量。殿门“哐当”一声被猛地推开,一名驿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。他甲胄上沾满了泥泞,裤腿还在滴着水,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,唯有那双眼睛,亮得像燃烧的火把。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丹墀之下,高高举起一个沾着汗渍与血迹的赤漆铜筒,声音因激动而颤抖:“陛下!西南!大捷!川东军…川东军大破建奴!”
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,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嗡鸣。隆武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,身体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摇晃,他双手撑着御座扶手,失声道:“快!快念!念给朕听!念给众卿听!”
驿卒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,将捷报上那滚烫的文字吼了出来:“臣,川东军前部督师曾英,顿首百拜陛下御前:仰赖陛下洪福,将士用命!职部奉林宇将军将令,自磐石新垒誓师东进,破荆州如摧枯,克岳州若燎原!复地千里,横扫湖广!阵斩清虏镶黄旗残部都统以下将佐三十七员,斩首、俘获无算!清虏丧胆,望风披靡!今我王师已饮马长江,光复武昌府以南疆土!清酋震怖,伪廷动摇!西南大定,湖广光复在望!此皆陛下威德所感,将士忠勇所致!吾皇万岁!大明万岁!”
每一个地名,每一个斩获数字,都像投入滚油的火星,在殿内炸开!
“荆州…岳州…武昌府南?这可是湖广腹地啊!”
“镶黄旗都统!那可是多铎的嫡系精锐,竟被斩了?”
“饮马长江!光复湖广!自弘光帝被俘后,我大明何曾有过这般大胜!”
文官们瞪大了眼睛,手中的笏板险些掉落在地;武将们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。低低的惊呼和议论瞬间淹没了殿堂,原本沉闷的空气仿佛被点燃,灼热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。这不仅仅是一场胜利,更是从绝望深渊中透出的一道刺目曙光,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中兴大明的希望!
与此同时,捷报的内容如同长了翅膀,早已飞出了森严的宫墙,在福州城的大街小巷疯狂传递。
“西南大捷!川东军杀过长江了!林宇将军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!”
“镶黄旗都被灭了!多铎的嫡系啊!这林将军可真神了!”
“光复武昌府了!湖广要回来了!咱们大明有救了!”
消息传到茶馆酒肆,说书先生拍案而起,当场改编起川东军杀敌的故事;传到码头货栈,粗豪的船工水手们砸碎了酒碗,赤着膊,用震天的号子吼着自编的战歌:“川东的虎哇!长江的龙!林将军的兵,杀鞑子凶!复我河山,建奇功!”传到商铺里,掌柜们兴奋地拍着柜台,对伙计喊:“快!挂红绸!点鞭炮!今儿个酒水半价,让大伙都高兴高兴!”
刹那间,零星的爆竹声在城中响起,很快连成一片,噼啪作响。硝烟混合着百姓的欢呼,弥漫在福州城的上空。无数百姓涌上街头,脸上洋溢着久违的、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希望。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对着北方长揖,泪水顺着皱纹滑落;孩童们举着木刀竹枪,模仿着杀敌的场景奔跑嬉闹。民心,这潭被失败和恐惧压抑了太久的死水,终于被林宇和川东军的胜利彻底煮沸,汹涌澎湃!
行宫偏殿内,隆武帝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激动的潮红。他双手紧紧抓住御座的扶手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胸膛剧烈起伏,眼中竟泛起了泪光。“林宇…曾英…川东军!好!好!好!”他连说了三个“好”字,声音因极度的振奋而颤抖,“此乃太祖太宗在天之灵庇佑!列祖列宗护佑!天不亡我大明!天不亡我朱明江山!”
长久以来,他被郑芝龙掣肘,被财政危机压得喘不过气,被清军的步步紧逼吓得夜不能寐。如今,这一场大胜,终于让他吐出了胸中的郁结之气,那种感觉,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,绝望中生出了狂喜。殿外隐约传来的“林将军万岁”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,更是让他心潮澎湃,仿佛看到了民心可用、中兴在望的景象。
“陛下洪福齐天!此诚社稷之幸!大明中兴之兆!”郑芝龙的反应极快,他立刻起身离座,躬身行礼,声音洪亮地恭贺,脸上适时地堆满了惊喜与恭谨。然而,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,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算计。
殿外那山呼海啸般的“林将军万岁”,像一根根细针,不断刺着他的耳膜。他郑家在福建经营多年,耗费巨资养兵,儿子郑成功更是在东南海上浴血奋战,可百姓何曾如此自发地、狂热地呼喊过“郑国公万岁”?林宇,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进了他的脑海。此人并非朝廷旧臣,更非他郑氏一系,起于草莽微末,却能在短短时日内,于西南绝境打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战绩,兵锋直抵长江,声威更是瞬间点燃了千里之外福建的民心!
这股骤然崛起的力量,绝非池中之物!它像一座突兀崛起的火山,喷发出的熔岩(民心)瞬间改变了南明势力的版图与人心向背。此人,究竟会成为东南水师的盟友,还是一个足以吞噬掉郑家所有威望和根基的庞然大物?朝廷对此人的态度,将直接决定未来整个抗清格局的走向!郑芝龙的心,在巨大的利益权衡、隐隐的威胁感以及被忽视的嫉妒中急速下沉,手指捻动翡翠扳指的速度也快了几分。
首辅黄道周等清流文臣,在最初的巨大振奋之后,脸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霾。他们互相对视,眼中充满了忧虑,原本激动的心情被冷静取代。殿外那狂热的、几乎将“林将军”置于“陛下”之前的呼喊声,让他们这些以维护纲常为己任的老臣,感到了强烈的不安。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捷报下的暗涌(第2/2页)
黄道周捋着长须,上前一步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陛下,天降雄师,光复河山,实乃大喜!然…”他话锋一转,目光扫过殿内众人,语气凝重,“臣闻林宇其人,起于行伍,勇则勇矣,然其受何职于朝廷?此番挥师数万,转战千里,攻城略地,朝廷…朝廷可曾委派监军随行?其行止擘画,皆出己意,恐…恐难为朝廷所制!”
“功高震主”四个字虽未出口,却像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他刻意提高了声音,似乎想压过殿外隐约的喧嚣:“且陛下听!这满城喧沸,尽呼‘林将军’!此虽民心激荡,赤子情怀,然长此以往,百姓只知有林将军,焉知有陛下?焉知有朝廷法度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