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青衿赴死(第2/2页)
“‘惊雷铳’!此乃‘惊雷铳’!”
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见证神迹般的激动,又夹杂着深切的缅怀:
“是城南匠作坊的李铁匠,就是人称李瘸子的那位,带着他三个关门徒弟,还有我学堂中几个精于格物算学的学生,耗费整整三个月心血,在库房废弃角落中,照着几页从西洋传教士那里辗转得来的泰西火器图谱,还有《武备志》里记载的‘迅雷铳’残篇,偷偷摸摸、一锤一凿改制成的!”
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沉重,眼中泛起泪光:
“李师傅…李师傅他…昨日被清炮震塌的房梁砸中了…临去前,他死死攥着我的手,血糊糊的手指抠着我袖口说…说此铳虽未及精研,然其理已通!它…它能连珠击发!打的是霰弹!一铳可发数十铁砂,如惊雷骤雨,摧枯拉朽!此乃…此乃吾白帝城最后之杀器!亦是…亦是格物致知,救亡图存之验啊!”
“霰弹?!连珠击发?!”老兵们面面相觑,满脸难以置信。虎蹲炮的霰弹威力他们见过,那铁砂风暴能扫倒一片,可这么个沉甸甸的铁疙瘩,真能打出那般毁天灭地的威势?
推车旁,一个身材瘦小、脸上布满黑灰油污、左臂缠着渗血布带的少年猛地抬起头,正是曾为李定国簪花的王小石!他怀里那朵早已干瘪的野菊花在推车颠簸中露了出来,花瓣边缘已发黑发脆,却被他紧紧攥着。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油污,急切地冲着赵猛嘶喊:
“赵队正!快!帮我们抬上去!架在碾盘后面那个豁口平台上!李师傅说过,这‘惊雷铳’后坐力大得吓人,能把人肩膀震碎!必须顶死在结实的掩体后面,用沙袋压住铁匣才能施放!”他指向巷道尽头,那被沉重石碾盘堵死的巷口后方,一个用沙袋和条石临时垒砌的、半人高的简易平台,平台边缘还堆着几捆干燥的芦苇,显然是备用的引火之物。平台的位置,恰好正对着狭窄巷道唯一的入口,形成绝佳的射击角度!
清军的嘶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,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头!“杀啊!活捉明狗有奖!”的狂叫越来越近,巷口处甚至能看到攒动的人影和刀枪刺破阴影的寒光,木门在撞击下发出痛苦的**,木屑簌簌掉落!
“没时间了!快!抬铳!”赵猛一咬牙,眼中闪过一丝决然!他不再犹豫,猛地一挥手,“都搭把手!让这些娃娃的心血派上用场!”城防营残存的十余名还能使上力气的士卒,连同五六个体格稍壮的学子,立刻扑了上去,双手扣住冰冷的铁匣边缘!
“嘿——哟!!”低沉的号子声在巷道内响起,带着悲壮的颤音!沉重的“惊雷铳”被众人合力抬起,铁质的冰冷触感透过手掌传来,死沉死沉,少说也有三百斤!每一步移动都异常艰难,脚下的血泥被踩得“咕叽”作响,汗水瞬间浸透了抬铳者的衣背,顺着下巴滴落在铁匣上,发出“嗒嗒”轻响。他们咬着牙,青筋在额角暴起如蚯蚓,终于将这三件“铁疙瘩”稳稳地架设在碾盘后的平台上!粗大黝黑的铳口微微上翘,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,森然地对准了狭窄巷道唯一的入口!
王小石和一个手臂粗壮的匠人学徒立刻扑到“惊雷铳”旁。王小石动作飞快地从推车角落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,木箱锁扣早已震开,打开后,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二个黄铜色的圆柱体——预装弹巢!每个弹巢都填满了细密的铁砂和锋利的碎瓷片,边缘还能看到压实的火药痕迹。他熟练地取出一个弹巢,深吸一口气,用力塞入铁匣侧面转轮的空孔洞中,然后双手抓住转轮边缘,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旋!
“咔嗒!”
一声清脆而令人心悸的机括咬合声响起!弹巢被牢牢锁定在击发位置,严丝合缝!王小石和那匠徒学徒对视一眼,彼此眼中既有对这未知杀器的恐惧,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!他们抓起早已准备好的、插在炭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粗长铁钎,铁钎顶端泛着刺眼的橙光,将两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,他们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巷口,呼吸都已屏住!
老教谕王明远拄着锈剑,缓缓走到几架“惊雷铳”之侧。他花白的须发在巷道穿堂风中微微飘动,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与殉道者的光辉。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那柄伴随多年的长剑,剑鞘上还刻着年轻时题的“修身齐家”四字,如今却要染血饮敌了。他身后,手持简陋武器的学子们紧紧靠在一起,身体因极度的紧张而绷紧、微微颤抖,却无一人后退半步。最年轻的那个秀才不过十六岁,嘴唇还在哆嗦,可手里的铁尺却握得死紧,指节泛白。稚嫩的脸庞上,恐惧与决绝交织,在昏暗中勾勒出一幅悲怆而震撼的画卷——青衿染血,赴死如归!
巷口,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木门终于被撞碎!第一柄清军的腰刀寒光,已然刺破阴影,映亮了巷内青石板上的血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