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衿赴死(第1/2页)
瓮城内,死神张开的巨口正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清军,兵刃交击的脆响与濒死的惨嚎如同沸水煮粥,滚滚翻涌。而在幽深曲折、仅容三人并行的巷道深处,青石板上凝结的血渍已发黑发黏,另一场关乎白帝城命运核心的相遇,正在弥漫的硝烟与压抑的死寂中猝然发生。
撤退至此的城防营士卒,甲胄破碎如败叶,浑身浴血,喘息如拉破的风箱,刚在石碾盘后勉强稳住阵脚,便被眼前景象惊得瞳孔骤缩,连呼吸都漏了半拍!
青衿!
数十名身着洗得发白、甚至肘部打着深色补丁的儒生青衿的年轻人,如同从泛黄史册中走出的剪影,静默地堵在巷道更深处!他们大多十八九岁年纪,面庞还带着未脱的青涩,眉眼间残留着书斋里的温润书卷气,可身上临时拼凑的皮甲棉甲却显得格外笨重——有的甲片歪歪斜斜,系带松松垮垮,显然从未经历过战阵。然而,那一双双望向撤退守军的眼睛,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、纯净而炽烈的决绝火焰!这火焰,比瓮城内的杀戮之火更令人心悸,更令人喉头哽咽!
为首一人,正是白帝城官学中那位年逾五旬、素以方正古板闻名的老教谕王明远。他此刻的形象令人心酸又震撼:一身浆洗得近乎透明的旧青衿外,套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圈的陈旧皮甲,甲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,边缘处的皮革已干裂起翘,腰间悬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,剑鞘早已开裂,露出里面暗沉的剑身。他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,花白胡须被硝烟熏得灰黑,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积满了尘土与血污,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,目光如淬火的铁钉,死死钉在涌来的溃兵身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。
“王…王教谕?!”城防营的队正赵猛,一个满脸刀疤的粗豪汉子,看清来人后惊得几乎咬到舌头,声音都变了调,“您…您老怎么在这儿?!快!快带着学生们走!从后巷绕去伤兵营!鞑子马上就从巷口涌进来了!这里…这里太窄!是死地啊!”他焦急地挥舞着带血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身后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已如雷贯耳,甚至能听见清军踹击巷口木门的“咚咚”闷响。
王明远花白的胡须在因紧张而微微颤抖,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,却深吸一口气,胸膛猛地挺起,那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如同古钟撞响,在狭窄的巷道内轰然炸响,瞬间压过了远处的喧嚣:
“林经略死战之令已下!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?!”
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赵猛,扫过他身后伤痕累累、甲胄破碎的士卒,眼中先是掠过深深的沉痛,随即被义无反顾的决绝取代:
“圣贤书有云:‘士不可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!’又言:‘守社稷,死生以之!’吾辈读书人,平日在学堂里空谈圣贤道理,口称‘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’!可如今强虏破城,屠刀悬颈,城外袍泽血染征衣,死战不退!吾等若仍龟缩于书斋,想着独善其身,那与禽兽何异?!与行尸走肉何异?!”他越说越激动,声音因充血而嘶哑,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,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!
他猛地一顿手中锈剑,剑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“当”的脆响:
“守土卫民,匹夫之责!今日,吾王明远,率白帝官学诸生,愿效死力!与城共存亡!与诸君——同死!”
“同死!同死!”他身后的学子们齐声应和,尽管不少人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咬得发白,身体因恐惧和初次临阵而微微颤抖,却都死死握紧了手中简陋得可怜的武器——有的握着药铺里切药草的沉重铡刀,刀面还残留着药渣;有的举着熬药拨火的铁叉,叉尖被磨得发亮;更有的抱着从废墟中扒出的粗大门闩,或是握着磨尖了的铁尺!他们紧咬着嘴唇,稚嫩的声音虽带着颤音,却汇聚成一股悲壮的洪流,在狭窄的巷道内激荡回响,撞得人耳膜发烫!
更令人惊愕的是学子们身后。十几名同样年轻、但穿着粗布短褂、脸上沾满油污和烟灰的匠徒少年,正弓着腰,吃力地推着三辆蒙着厚厚油布的手推车!车轴在重压下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**,显然所载之物异常沉重。一名匠徒猛地掀开油布——
露出的不是经史子集,而是三件散发着冷硬金属光泽、造型前所未见的奇异造物!
粗短、厚实的铸铁铳管足有碗口粗,闪烁着幽冷的寒光,管身上还残留着铸造时的砂眼与毛刺。铳管下方,连接着一个方方正正、厚重异常的生铁匣子,匣体上布满了凸起的铆钉和复杂的杠杆、齿轮机括,显然是临时赶制,边缘还很粗糙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铁匣侧面那个直径约尺许的厚实金属转轮!转轮边缘均匀分布着六个深陷的圆孔,其中一个孔洞中,正卡着一个黄铜色的圆柱体,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!
“此乃何物?!”赵猛和身后的老兵们瞪大了眼睛,完全摸不着头脑,这铁疙瘩既不像虎蹲炮,也不像佛郎机,倒像是个笨拙的铁盒子。
王明远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精光,他颤抖的手指猛地指向推车上的金属怪物,声音因激动而发颤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