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井中那道高冠身影缓缓转头,望向阿砚。
“孩子,”他说,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
阿砚站起身,擦去泪水,点头。
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刹那间,符牌碎裂,化作金色尘埃融入他体内。他的双眼骤然亮起,左瞳映出战火,右瞳映出悲歌。他张开双臂,仿佛拥抱整个世界。
井底轰然巨响,九根柱子逐一崩塌,干尸化为飞灰,释放出亿万记忆碎片。它们如风暴般冲天而起,在空中交织成一幅横跨南疆的巨幕??那是三百年来被掩盖的一切:暴政、屠杀、谎言、牺牲、沉默的反抗、无名的英雄……
与此同时,齐天峰上,双面碑悬于高空,光芒万丈。碑文再次变化:
>“亦记光”
>**“吾亦在焉”**
下方,新添一行小字:
>“承忆者非一人,乃众生同心。”
心灯彻底消散,化作最后一条光带,跨越千里,落入阿砚眉心。他身体一震,仿佛承受了千年的重量。
他闭上眼,低声说:“我听见了。”
然后,他睁开眼,声音如雷贯耳:
“**我代他们说话。**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天地寂静。
紧接着,从东海渔村到北境边关,从南方水乡到西陲废城,无数人同时抬头望天。他们不知为何,却齐声说出同一句话:
“我代他们说话。”
声音汇聚成洪流,直冲云霄。那股力量撼动了苍穹,星辰为之移位。原本悬浮于梦境中的云上图书馆,竟在现实中显化一角??琉璃飞檐探出云端,书架林立,卷册如海。而中央高台之上,那本《齐天录》自动翻开,一页页文字浮现空中,竟是此刻人间所有人“想起”的记忆总和!
学者们惊骇记录,修士们跪地膜拜,帝王在宫中焚香祷告。但最震撼的,是那些普通百姓??农夫放下锄头,工匠停下手艺,妇人抱着孩子,一字一句跟着空中文字诵读:
“庚戌年三月十七,李三槐饿死于迁徙途中,因官吏克扣粮饷……”
“癸卯年冬月初九,苏婉清跳井自尽,因家族逼迫其堕胎……”
“壬子年五月廿二,陈默之著《民瘼录》,揭露赋税苛政,被定为妖言,凌迟处死……”
每念一条,地面便生异象:荒原开出花朵,枯井涌出清泉,断碑自动复原,连死去多年的古树也抽出新芽。
这是**记忆的力量**。
它不靠刀剑,不凭权势,只因有人愿意记住,便足以改天换地。
而在这场浩荡觉醒中,那位衣衫褴褛的少年,依旧没有现身。
但在每一处立起的石碑旁,在每一场共忆会的角落,在每一个写下“我记得”的夜晚,总有人声称看到了他??一个模糊的身影,静静伫立,听着人们的讲述,嘴角微扬。
有人说,他从未离开。
有人说,他早已化作风,化作雨,化作春日里第一缕吹开花瓣的气息。
直到多年后,一位小女孩在齐天峰下捡到一枚晶莹的珠子,形状如泪滴。她好奇地贴近耳边,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:
“谢谢你记得我。”
她问母亲:“这是谁?”
母亲摇头:“不知道。但每年春天,都会有人在这里留下这样的珠子。人们说,这是‘忆之泪’,是承忆者的馈赠。”
小女孩握紧珠子,仰头看向山顶。双面碑依旧高悬,心灯虽灭,星光却更盛。
她小声说:“我也要记住。”
风起了,吹动漫山花雨。花瓣纷飞中,仿佛有无数声音轻轻回应:
“我还记得。”
“我代他们说话。”
“你忘了的,我记得。”
“我不认识你,但我爱过你。”
齐天峰下,新立了一块无字碑。
没有人知道是谁立的,也没有人知道何时立的。但每逢月圆之夜,碑面便会浮现出一行字,次日又悄然隐去。
那行字是:
>“**凡心所向,皆是故土;凡魂所归,俱为齐天。**”
而远在极北冰原,一座废弃的净忆堂遗址中,最后一颗记忆封存罐悄然裂开。里面没有灰烬,没有残渣,只有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写着一行稚嫩的笔迹:
>“妈妈,你说的故事,我都记住了。等我长大,讲给别人听。”
窗外,春风正穿过荒原,带着花香与低语,奔向下一个需要被记住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