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和愣住了。她手里的松木枝“咚”地掉进火塘,火星子溅起来,落在毡垫上,烫出个小小的黑印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看见阿依娜的睫毛在火光里颤得厉害,像被风吹动的狼尾草。
“去年在鞑靼监牢,”苏和突然开口,声音慢得像在数火塘里的火星,“萨满给我送药时,偷偷塞了张纸条,说琪亚娜在宫里跟朱祁钰吵了架,就因为他让人把瓦剌的战旗挂在了东宫门口。”
阿依娜的手指猛地收紧,银锁硌得胸口生疼。
她想起父亲的金帐里,战旗总挂在最显眼的地方,旗角的狼头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父亲说“这旗在哪,瓦剌的根就在哪”。
“琪亚娜把战旗扯了下来,”苏和的声音低了些,像是怕吵醒其其格,“她说‘瓦剌的旗,该插在草原上,不该挂在汉人的宫墙里’。朱祁钰没生气,只是让人把旗送到了大同府,说‘等你什么时候想挂了,我陪你回草原挂’。”
火塘里的牛粪爆了个火星,溅在阿依娜的手背上。她没躲,只是盯着那点火星慢慢熄灭,留下个浅红的印子——像琪亚娜小时候在她手背上盖的章,用烧黑的木炭,歪歪扭扭的,却记了好多年。
“我不是怪她...”阿依娜的声音突然软了,带着哭腔,“我是怕。”
苏和往她身边挪了挪,肩膀挨着肩膀,像小时候在雪地里互相取暖那样。她能感觉到阿依娜在发抖,不是冷的,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颤,像那年在克鲁伦河冰面,琪亚娜掉进冰窟窿时,阿依娜跳下去捞她,冻得嘴唇发紫,却死死攥着妹妹的手不放。
“怕什么?”苏和的指尖碰了碰阿依娜手背上的红印,“怕她忘了瓦剌的规矩?还是怕...怕她真的跟朱祁钰动了心?”
阿依娜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砸在狼皮上,洇出个小小的湿痕。她想起琪亚娜十三岁那年,跟着商队去归化城,回来时带了支汉人的银簪,簪头镶着颗蓝石头,像克鲁伦河的水。琪亚娜把簪子藏在枕头下,被她发现时,脸涨得通红,说“就是觉得好看”。
“都怕。”阿依娜抹了把脸,掌心沾着泪,还有银锁上的铜锈味,“父亲走前,把镶玉弯刀给我的时候,说‘阿依娜,琪亚娜像她母亲,心软,你得替我看着她,别让她被人骗了’。可我现在...现在连她在哪,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。”
苏和从怀里摸出块干奶豆腐,是白天马夫带来的,琪亚娜让人特意给阿依娜留的。她把奶豆腐掰了半块递给阿依娜,自己嚼着剩下的半块,干硬的滋味漫开来,像那年在鞑靼监牢里,厨娘偷偷塞给她的那块。
“我在监牢里见过个汉人老妇,”苏和的声音混着奶豆腐的碎屑,有点含糊,“她儿子是王振的旧部,被鞑靼人抓了,她求我帮忙递封信。我说‘我自身难保’,她就跪在雪地里,膝盖都冻紫了,说‘我儿子要是死了,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去,可他女儿才三岁,得活着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