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融的雪
毡房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。
火塘里的牛粪烧得只剩层白灰,苏和往里面添了块新的,火苗舔着干硬的草梗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阿依娜蜷在狼皮里,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,像落了层霜。
“累了就睡会儿。”
苏和把毡毯往她肩上拉了拉,指尖触到阿依娜的胳膊,烫得像揣了块火炭。其其格不知何时滚到了阿依娜脚边,小脸红扑扑的,嘴角挂着串晶莹的口水,大概是梦见了马奶酒。
阿依娜没动,只是望着毡顶的木架。去年秋天修补毡房时,琪亚娜踩着她的肩膀往上钉木楔,鞋跟磨得她锁骨生疼,却听见头顶传来咯咯的笑:“姐姐你看,我比雄鹰飞得还高。”那时阳光穿过毡房的缝隙,在琪亚娜发间织了张金网,她伸手去够,抓到的只有满掌碎光。
“苏和,”阿依娜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其实下一步我也不知道怎么做,现在我很累。”
苏和往火塘边挪了挪,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。她想起三年前在黑松林,阿依娜背着中箭的父亲走了三天三夜,脚掌磨出的血把草鞋都浸透了,却始终没掉一滴泪。那时她总说阿依娜的心是铁打的,此刻才看清那层铁壳下的血肉——原也是会累的。
“我给你唱支歌吧。”苏和清了清嗓子,调子起得很轻,是克鲁伦河一带的摇篮曲。她的嗓音算不上好听,有点像被风吹涩的芦管,却奇异地让人安心。阿依娜闭上眼睛,听着歌词里的河流、羊群和永不落的太阳,鼻尖突然一酸。
巴图的鼾声停了。他往门帘边凑了凑,刀鞘被身体蹭得滑向一边,露出半截雪亮的刀刃。月光从毡房的缝隙钻进来,在刀身上晃了晃,像去年琪亚娜在归化城买的那面小铜镜。
“去年冬天,我在鞑靼人的草料场见过头母狼。”苏和的歌声停了,她捡起根细柴,在灰堆里画着圈,“后腿被铁夹子咬得见了骨头,却硬是把三只狼崽叼回了山洞。我跟了它三天,看着它瘸着腿在雪地里刨田鼠,血珠滴在雪上,像串红玛瑙。”
阿依娜睁开眼。她见过那样的狼,在父亲的狩猎场,被猎犬追得走投无路,眼里却燃着不肯灭的火。那时父亲总说,狼活着不是为了厮杀,是为了让崽崽们开春能吃上第一口嫩草。
“第五天早上,母狼死在洞口。”苏和的指尖在灰堆里戳出个小坑,“三只狼崽围着它叫,声音细得像猫。我本想把它们带回部落,却看见最大的那只叼起母狼的尾巴,往山洞深处拖,小爪子在雪上扒出深深的印子。”
火塘里的烟突然浓起来,阿依娜忍不住咳了两声。苏和递过来的奶茶已经凉了,奶皮结得像层薄冰,她却喝得很慢,温热的回忆顺着喉咙往下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