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丞面上那副老于应酬的官油子神色,刹那抹了个干净。
他惶然道:“呀,小的愚痴,愚痴至极!小的以为,武臣必是穿盔戴甲、大将军似的。小的没见过啥世面,贵人恕罪,千万恕罪。”
穆宁秋颔首,冲他笑笑,指指穆青:“方才本官的侍卫与你通报时,本官在后头检查骡车,未与你照面,你急急地就去坝上请裴知县,这是办事利索的性子,何错之有?不必告罪。”
穆宁秋说着,又去看裴迎春。
他估摸着,裴迎春此刻,心里跟羌国草原似的,不说万马奔腾,百八十头羊赶来赶去的动静,定是有的。
但穆宁秋不是来享受揭穿对方的快活的。
他向裴迎春和声道:“公主给樊川百姓的五十金,要在长安柜坊兑成铜钱。适逢年节,晚了两天,冯阁长正有急事要忙,就托本官送过来。”
穆宁秋提到冯啸,裴迎春越发尴尬,咧嘴道:“你原来不是冯阁长的……呃,在下那日,实在唐突了,竟将贵使当成……”
穆宁秋干脆截住他:“那不正说明,本官在裴知县眼里,无甚颐指气使的粗鄙作派。况且,冯阁长乃堂堂公主帐下的话事人,本官为她打打下手,荣幸之至。对了,那日你还说起,羌国怎么也不回个礼,本官一寻思,确实说得对。待回到金庆城,本官就上奏羌王,遴选骏马,赠予越国。羌越两国已是姻亲,越国的边境兵强马壮,更能与羌军联防燕军。”
裴迎春咂摸这位羌国重臣所言,口吻诚恳,话里的意思,还不仅给他裴知县台阶下,更站在了两国睦邻的道理上。
再审度自己向来的态度,裴迎春头一回感到,自己有些偏狭了。
一旦萌发心服口服的意味,膈应肯定淡去许多。
裴迎春再次深深作揖:“贵使既如此宽宏,下官就不再啰嗦自己的错处了。唯有一请,贵使与手下几位壮士,可否在小县歇上几日,尝尝小县的野味与薄酒。”
穆宁秋爽快道:“正有此意。不过现下,除了交接铜钱,本官倒另有一桩由冯阁长提醒的正事,关涉修水筑坝。”
接下来的两天,穆宁秋将在长安集市里收来的南方陈粮糯米,交给裴迎春,先由百姓磨成粉后,再加上羌人的青稞粉,用他与冯啸一路抽空试验出的配比,大锅煮到粘稠,拌到从樊川山里采来粉碎的料石里。
“裴知县你看,樊川山里的石料,虽大块的不易砌坝,但若砸成碎粒,很像羌国的一种土石,拌上粉浆捶打,只要工时足够,不比青砖垒砌的差。青稞价廉,糯米若用陈粮,也不贵,再掺水做浆的话,折算下来,少说也能比青砖节省三成吧?”
穆宁秋依据实际尝试的情形,与裴迎春算帐。
裴迎春大为动容。
他意识到,自己那日在长安饭馆里,除却厚着脸皮问公主化缘外,还无意提到的黄土吸水就塌、山石不易垒砌、烧砖花费太巨的难题,冯啸与眼前这位穆大使,也记在心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