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点十七分,张初九的食指悬停在机械键盘F键上方微微发颤。下角的文档字数统计像块沉重的秤砣,显示着刺眼的三千。空调出风口呜呜咽咽吐着二十六度的冷气,却吹不散笼罩在整个房间的焦灼雾气。
他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龙泉窑青瓷杯沿,杯壁残留的普洱余温正沿着掌纹缓缓爬行。这已是今天第四壶茶汤,茶渣在滤网里蜷缩成褐色的漩涡,倒映着屏幕上那个删除符号反复吞噬又吐出的段落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忽然一片黄叶贴在玻璃上,将暮春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箔,斑驳地洒在他泛黄的牛仔衬衫第三颗纽扣上。
书桌左侧的铁皮饼干盒里躺着十二支不同颜色的钢笔,笔帽上都贴着便签标注购买日期。最深处压着张泛白的稿纸,九八年校刊《青传》的油墨字迹依稀可辨:"秋雨落在图书馆的彩绘玻璃上,像上帝失手打翻了珐琅彩颜料盒。"那是他第一次在校报发表作品时抄写的句子,如今墨色早已洇透纸背,却仍在某个潮湿的雨季渗出淡淡的铅灰。
鼠标滚轮突然卡顿的声响惊得他肩膀一抖,半杯冷透的茶水溅在手背。疼痛让他猛然清醒,这才发现右手小指已经保持悬空状态超过十分钟。显示器里的文档里,那个被反复修改了七遍的开场白依然面目模糊——关于民国时期苏州评弹艺人的故事,本该鲜活灵动的丝竹声在键盘敲击下变得干瘪晦涩。
"或许该换个场景切入。"他抓起桌角的银色保温杯猛灌一口,滚烫的液体灼痛喉管,却在下咽时尝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这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城南旧书店淘到的那海上花列传,书页间夹着的干枯玉兰花瓣,至今仍在某个抽屉深处散发着幽香。
墙上的原子钟发出整点报时,布探出半个身子发出机械的啼鸣。张初九伸手调整坐姿时,脊椎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,像是老旧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。后颈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,紧紧贴着凸起的第七颈椎,那里还留着大学时期挑灯夜战落下的腱鞘囊肿。
记忆忽然闪回到文学院那间靠窗的教室。零三年的阳光穿过梧桐枝桠,在水泥地上织出跳动的光斑。年轻的苏教授握着粉笔转身写下"意识流写作",袖口沾着的粉笔灰簌簌落在深蓝色西装上。"文字不该是流水账,"他的镜片映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,"要像水银泻地般自然流淌,又要暗藏千钧之力。"
此刻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钟跳转到十六点半,张初九抓起激光笔在墙上投射出思维导图。蓝色光斑跳跃间,某个分支突然亮起红光——那是三天前采访的老艺人哼唱的调子,此刻却在文档里扭曲成怪异的符号。他抓起旁边的索尼录音笔反复回放,电流杂音中隐约捕捉到评弹特有的"咿呀"声,恍若深巷传来的吴侬软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