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嘉靖二十三年春,苏州府枫桥镇的运河边飘着新茶香气。戏班“醉春和”的水袖扫过青石板路,头牌花旦小怜立在后台铜镜前,指尖挑开螺子黛,在眉峰点了颗朱砂。镜中人眼波流转,可她总觉得这眉眼是戏文里的,不是自己的——自十三岁进戏班,她唱过《牡丹亭》的杜丽娘、《长生殿》的杨玉环,却总觉戏里的情儿像隔了层纱,摸不着魂儿。
“小怜姐,牙行的孙先生来了!”小丫鬟春桃掀开门帘,捧着个粗陶茶盏,“说是西山煤窑的王老爷要包场,点名要您唱《思凡》。”
小怜接过茶盏,茶沫在盏底晃出个“愁”字。她望着窗外运河上往来的粮船,突然想起半月前在玄妙观听的闲话——说城郊破庙的老庙祝会“借面”秘术,两个命线交缠的艺人,月下对香烛起誓,能换三日彼此的面容声音,体验对方的人生。老庙祝还说:“戏子的魂儿在台上飘,木匠的魂儿在榫头里沉,换了面儿,才知道啥是真滋味。”
“小怜姐?”春桃轻声唤。
小怜攥紧茶盏,指节发白:“去请王老爷到茶棚,就说今夜的《思凡》,我唱段新词。”
是夜,枫桥镇的破庙飘着沉水香。小怜跪在供桌前,供着两盏茶、三柱香,还有块半旧的黄绢——那是她在土地庙烧纸时捡的,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“借”字,像是用指甲划的。
“吱呀——”
庙门被风推开条缝,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踉跄着进来。他肩上搭着刨子,裤脚沾着木屑,腕间系着根红绳,绳结处露出半截木牌,刻着“周记木作”。
“姑娘,可是你要借面?”汉子声音哑得像锯木头。
小怜抬头,心跳得厉害。这汉子眉骨生得奇,左高右低,和自己有七分像;更要紧的是,她腕间的红绳突然发烫,烫得她几乎要松手。
“我叫周木生,木匠。”汉子摸出块黄绢,和小怜的那块严丝合缝,“前日在土地庙烧纸,见个穿戏服的姑娘捡了这个。我瞧着像是给戏班的信物,想着该还。”
小怜盯着两块黄绢,突然想起老庙祝的话:“命线交缠的人,连烧的纸都会缠在一块儿。”她咬了咬嘴唇:“周大哥,今夜子时,你我在这破庙借面,可愿意?”
周木生搓了搓粗糙的手,指腹的老茧蹭得供桌沙沙响:“我......我没演过戏。”
“不用演。”小怜凑近他,声音轻得像戏文里的私语,“你只需把这三天的日子,原原本本过给我看。我呢,把戏台上的活计,说给你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