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黄河水卷着泥沙,一个精瘦的汉子站在岸边,裤脚卷到膝盖,手里举着网兜,网里蹦跶着两条巴掌大的鱼。他冲岸上的人喊:“今儿个收获不错,晚上煮鱼汤!”
——土坯房的灶膛前,一个女人擦着眼泪笑:“他爹又偷摸去赌坊了,可娃的学费,总算是凑上了。”
——破草席上,一个少年攥着本破书,手指冻得通红,嘴里念得含糊:“人之初,性本善……”
——还有,还有个穿靛青汗巾的汉子,蹲在乱葬岗的土包上,怀里抱着个破陶瓮,瓮里装着半块发霉的炊饼。他抬头看天,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:“这饼子,比那年在黄河边偷的鱼还香。”
陈三的眼泪“吧嗒”掉在地上。他突然想起,他娘临死前,攥着他的手说:“三娃,你爹走的时候,说等你娶媳妇了,要喝你的喜酒。你记着,人这一辈子,活的是个盼头。”
可他早把盼头丢了。他偷过米行的米,被抓住时,掌柜的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;他骗过老妇人的钱,看她瘫在地上哭,他转身就跑;他甚至想过,等攒够了钱,就去买包砒霜,和那个总骂他的巡夜更夫同归于尽……
“你凭什么笑?”陈三吼着,可声音里没了底气。
枯骨的笑意更深了。陈三看见,那头骨的眼窝里,竟漫出了点亮闪闪的东西,像星星落进了黑窟窿。
“我叫狗剩。”
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,带着点沙哑,像老榆木门轴转动的响。
“我打小没爹,娘生我时难产,血把炕席都浸透了。接生婆说,这娃活不成,可我娘偏不信,把我揣在怀里,用体温焐了三天三夜。”
陈三的眼泪流得更凶了。他想起他娘也是这样,用破布裹着他,在雪地里讨饭,说“娃的命,比雪还金贵”。
“后来我娘没了,我就去要饭。有回在财主家门口,被狗撵得摔进了粪坑。我爬起来,抹了把脸,对自己说:‘狗剩啊,你命苦,可别让苦把你命压垮了。’”
枯骨的下巴骨还在笑,像是在应和自己说的话。
“再后来,我娶了媳妇。她手巧,会纳鞋底,会蒸枣花馍。我们有个娃,小名叫铁蛋,胖得像个面瓜。那年大旱,地里颗粒无收,我把家里的铜锅卖了,换了两斗米。媳妇把米熬成粥,先喂铁蛋,再喂我。她说:‘狗剩,咱苦点没事,只要一家人在一起。’”
陈三想起他爹走后,他娘也是这样,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他,自己啃树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