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郊乱葬岗的荒草,比城里最破的草席还高。
陈三蹲在土坡上,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,看残阳把坟头染成血红色。他数过,这是第七次来这儿——前六回,他要么被野狗撵跑,要么被巡夜的更夫拿木棍赶走,要么……他自己先抖着腿跑了。可今儿个不一样,他往怀里揣了把生锈的剃头刀,刀把磨得发亮,像块冷硬的玉。
“横竖都是死,挑个清净地儿。”他抹了把脸上的鼻涕,往坟堆里挪。
乱葬岗的坟没碑,没名,只有青灰色的土包,像被踩扁的馒头。陈三找了个最矮的土包,背靠着坐下,刀尖轻轻抵在手腕上。风卷着枯叶打旋儿,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比更夫的梆子还响。
突然,他后颈一凉。
不是风。
他僵着脖子转头——身后的土包上,不知何时坐了具枯骨。
说是枯骨,倒也不全对。头骨泛着青白,眼窝黑洞洞的,可那下巴骨却翘得老高,像是谁用线牵着,硬生生把嘴角扯成了笑模样。身上的衣衫早烂成了布条,可肩头还搭着半截褪色的靛青汗巾,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印子,倒像刚从田埂上走下来。
陈三的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枯骨没动,可陈三的耳朵里“嗡”地响起了笑声。
那笑声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,倒像是直接撞进了脑仁儿里。爽朗,透亮,带着点破锣似的哑,像极了村里老木匠修门板时的哼歌——那年陈三他娘病了,老木匠送了块木板,说要给打口薄棺材,他娘抹着泪说:“这木料,该打张摇篮。”
陈三的手开始抖。他想起七岁那年,他爹在黄河边捞鱼,被急流卷走了。他娘抱着他跪在河边哭了三天,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。后来他娘病了,他去药铺赊药,掌柜的把算盘拍得山响:“穷鬼也配看病?”他抄起药罐砸过去,药汁溅在掌柜的青布衫上,染出朵妖异的花。
再后来,他成了乞儿,成了小偷,成了现在这个,揣着剃头刀来找死的人。
可此刻,那笑声像根软绳子,勒得他喉咙发紧。他想起上个月,在城隍庙讨饭,有个小娃娃拽他的衣角,往他手里塞了颗糖:“叔叔,你笑起来好看。”他当时骂了句“小崽子懂个屁”,可转身就把糖含在嘴里——甜得他眼眶发酸。
“你笑个屁!”陈三吼了一嗓子,可声音抖得像筛糠。
枯骨的下巴骨晃了晃,那笑模样更明显了。
陈三的脑子里“轰”地炸开,全是些支离破碎的画面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