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里的水晃起来,把她的影子揉碎了。接着画面一转,是个穿红棉袄的女人,跪在井边拍腿哭:"我的儿啊,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......"
我脑子"嗡"地一声。我想起来了!阿馨的娘是她奶,三年前没了。走之前拉着阿馨的手说:"馨丫头,以后别照镜子了,镜子照的是人心,人心要是脏了,镜子里就全是脏东西。"打那以后,阿馨见了镜子就躲,可上个月我见她蹲在灶房,手里举着的哪是破镜子?是把碎瓷片,边角磨得溜光,偷偷当镜子照呢。
"哥,我疼。"阿馨的声音突然变了,她的脸开始扭曲,左半边是笑,右半边是哭,"那天我拿碎镜照自己,看见里面有只眼睛,一直在看我,一直在看我......"
周围的镜子全炸了。碎片像雨似的砸下来,我本能地去护头,可手刚抬起来,就被一块镜子划开了道口子。鲜血滴在地上,那些碎片的反光突然变了——它们不再映着别人的故事,开始映我自己的心事:
去年冬天,我为了省药钱,把快熬好的药汤倒了,骗师父说药引子没找着;上个月阿馨说想吃糖人,我嫌贵没买,只给她画了个在纸上;还有刚才,我摸着阿馨的"脸"时,心里居然闪过个念头:"要是她还在,说不定能帮我熬药......"
"原来你也在躲。"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。我抬头,看见所有的碎片都悬在半空,每块镜面都映着我的脸,有小时候偷摘邻居枣子的,有偷拿药铺铜盆卖钱的,有阿馨走时我没掉的眼泪。"你以为你是在找妹妹?"那声音说,"你是在找借口,找为什么没保护好她的借口。"
风停了。月亮明得刺眼,照得满地的碎片都成了透明的。我蹲下来,捡起阿馨最后举着的那块镜子。镜面虽然裂了,可仔细看,能照见我自己——不是药铺学徒阿平,不是别人嘴里的"好孩子",是个会害怕、会后悔、会躲着自己的普通人。
"阿馨。"我轻声说,"哥错了。"
风又起了。这次我没躲,任那些碎片划破手背。血滴在镜面上,竟慢慢渗进了裂缝里。等我再抬头,月亮还是月亮,镜冢还是镜冢,可那些晃眼的光都没了。地上躺着半块镜子,是我刚捡的那块,旁边还压着张纸条,是阿馨的字迹:"哥,糖人摊在村东头,明天我陪你去买。"
后来我才听说,那天夜里,镜冢的碎镜子突然都不见了。有人说被月神收走了,有人说埋进了新坟。可我知道,它们只是换了地方——有的嵌在阿馨的木匣里,有的粘在老周头的烟杆上,有的跟着我,贴身放着。
现在我还常去镜冢。不是为了看什么光影,是想告诉那些躲在镜子后面的小心思:"别怕,你看,我也藏着好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呢。可拿出来晒晒,也就没那么疼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