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阿公摇头:"不是替,是合。你俩的魂儿本就缠作一团,你把自个儿的魂儿塞进镜里,他就能接着活。可你成了镜中人,就再摸不着日头,吃不着热饭,只能在镜里看他过活。"
阿二摸了摸怀里的铜镜,又摸了摸阿大滚烫的额头:"我能瞧着他,他就够了。"
半夜,阿二让阿大攥着自己的手,把铜镜贴在胸口。他说:"哥,你记着,明儿早上你得喝刘婶熬的南瓜粥,你最不爱喝苦药;后儿你去豆腐坊,跟刘叔说我要请假三日,你替我多扛两袋豆子;大后儿...大后儿我去河沿儿给你抓只蛐蛐,你从前说那只绿壳的叫得最欢......"
阿大的眼皮动了动,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应答。阿二笑着掉眼泪,把镜子扣在脸上——镜面凉丝丝的,像阿娘从前用凉毛巾敷他发烧的额头。
天快亮时,阿二的手渐渐凉了。他最后看了眼阿大,见他的脸慢慢有了血色,呼吸也匀了,这才松开手,往镜子里一栽。
打那以后,阿大活了。他的腿慢慢养好了,能挑两桶水不喘气,能爬梯子修屋顶。可怪事也来了:他每天早上起床,总觉着脸上湿漉漉的,像是有人刚帮他擦过泪;吃饭时总觉得菜淡,可刘婶说:"你从前最不爱吃咸的呀";夜里睡觉,总听见耳边有人嘀咕:"哥,蛐蛐在墙根儿呢,我去抓。"
镇上的人也觉着不对。刘婶说,有回她端着药碗进屋,看见阿大正跟空气说话:"二弟,这药真苦,我捏着鼻子喝了。"王阿公说,他看见阿大蹲在河边,跟水面上的影子玩弹珠——可影子是个模子刻的,跟他一模一样。
后来,阿大攒了钱,买了面新镜子。他把旧铜镜擦得锃亮,供在堂屋的条案上。每天夜里,他都点上油灯,跟镜子说说话:"二弟,今儿刘婶送了把新蒲扇,我给你扇扇;明儿我要去山上摘野桃,你帮我挑最甜的;后儿...后儿我给你带碗酒酿圆子,你从前最馋这个......"
镜子里的人从不说话,可阿大知道,他在听。
再后来,枫桥镇的人都说,阿大有个看不见的兄弟,住在镜子里。有人问他苦不苦,他笑着说:"不苦,我兄弟替我受了疼,我替我兄弟看了这世道的热闹。"
如今,那面旧铜镜还在阿大家供着。镜面有些发乌了,可凑近了看,还能隐约瞧见两个重叠的影子——一个在笑,一个在擦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