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我去井边打水。井里的水更绿了,水面漂着根红绳——和阿娘腕子上那根一模一样。我刚要弯腰,井里突然伸出一只手,指甲青黑,抓住了我的手腕。那手很凉,像泡在水里三天的尸体,可皮肤却软得像阿娘的手。
"阿枝,"井里的声音闷闷的,"你忘了阿娘的手,可井里的水记得。"
我尖叫着往后退,摔倒在青苔上。等我爬起来,井边的野竹全倒了,露出半截白骨——腕子上系着红绳,和阿娘的一模一样。
那天之后,村里的怪事越来越多。李木匠说他忘了怎么拉锯子,结果把自己手指锯断了;王媒婆说她忘了新郎的长相,把邻村的小子错配给了老光棍;最吓人的是张猎户的媳妇,她抱着猎刀满村跑,说看见自家男人站在井边,浑身是血地喊"忘了我的脸"。
我去求村里的老祭师。他摸着白胡子叹气:"忘川井的水,原是用来镇怨的。当年修井时,埋了个被冤死的女人,她的怨气渗进井里,成了这'忘川引'。喝下去的人,不是忘了疼,是把疼推给了井里的怨。怨越积越深,水就越毒,喝的人也就越疯。"
"那阿娘......"我喉咙发紧。
老祭师摇头:"你阿娘走得急,没来得及告诉你。她当年怀着孕,去土地庙还愿,看见个女人在井边哭。那女人就是被埋在井里的冤魂,她求你阿娘帮她找块碑。你阿娘心善,偷偷在井边立了块小石碑,刻着'无姓女之墓'。后来你阿娘难产,那冤魂就来讨命了......"
我跌坐在地,想起阿娘临终前的话:"阿枝,你要记着,我缝在你衣领里的银锁......"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银锁,是用来镇住井里怨气的法器。我把它扔了,怨气就顺着井水爬上来,缠上了我,缠上了全村人。
那天夜里,我带着银锁回到井边。月光下,井里的水翻涌着,像有无数张脸在浮沉。我把银锁扔进去,"当啷"一声,溅起一片绿莹莹的水花。井里的声音突然尖了起来:"你骗我!你说要陪我......"
我转身就跑,可身后传来水漫过来的声音。等我跑到村口,回头望去,忘川井的水已经漫出了井栏,顺着山路流下来,像条绿色的蛇。村里的灯全灭了,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:"我忘了!我忘了!"
后来,忘川村的人全搬走了。有人说,井里的怨气冲了天,把月亮都染绿了;有人说,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井边,怀里抱着个小娃娃,正往井里扔银锁。
我只是记得,那夜我抱着阿娘的银锁坐在门槛上,听见井里传来轻轻的叹息:"傻丫头,我早说过,有些疼,是忘不掉的。"
如今,忘川井还在深山里。偶尔有外乡人路过,会看见井边的野竹上挂着块小石碑,刻着"无姓女之墓"。碑前摆着个银锁,锁上的"长命百岁"四个字,被岁月磨得发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