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州城西,棺材铺“福荫号”的掌柜赵德坤,正对着算盘珠子发呆。桐油灯昏黄的光,跳动着映在他焦黄浮肿的脸上,也映着账本上那几行刺目的红字。铺子里弥漫着劣质桐油、新刨松木和一种陈年不散的、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。这气息他闻了十几年,早已习惯,但此刻,却像无数只冰冷的小手,攥得他心头发慌。
“又亏了……”他喉头滚动,发出干涩的叹息。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冰凉的算盘珠,噼啪作响,敲打着死寂。墙根堆着几口薄皮白茬棺材,那是给穷苦人预备的,刨得粗糙,木料也次,卖不了几个钱。墙角一口刷了黑漆的柏木厚棺,倒是体面,可挂了快一年,主顾嫌贵,至今无人问津。生意凋零,入不敷出,债主们催命符似的条子压在枕头底下,像烙铁一样烫着他。
“师父……”一个同样干瘦、脸色蜡黄的年轻伙计王五,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,小心翼翼地放在赵德坤面前的柜台上,“您……您喝点吧。”
赵德坤眼皮都没抬,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。王五是他前几年收的学徒,老实巴交,手脚还算勤快,就是脑子不太灵光。当初老掌柜咽气前,拉着赵德坤的手,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:“德坤啊……这铺子交给你了……棺材铺的营生,挣的是死人钱,可挣的也是良心钱!手底下要干净……尤其……尤其是主顾随葬的物件儿,那是死人的念想,活人的托付,一丝一毫也动不得!动了……要遭报应的!记住了……报应啊……”老掌柜的手冰冷僵硬,那“报应”两个字,带着最后一口寒气,喷在赵德坤脸上,让他当时就打了个寒噤。
如今,这“报应”似乎真的要来了。铺子眼看就要断炊,他赵德坤在这永州城,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了。他烦躁地推开那碗米汤,浑浊的汤水晃荡出来,洒在油腻的柜面上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骤然响起,打破了铺子里令人窒息的死寂。“砰砰砰!砰砰砰!”声音又重又急,带着一种不祥的蛮横。
王五吓得一哆嗦,看向赵德坤。赵德坤皱紧眉头,心头莫名地一悸。这都入夜了,谁会来拍棺材铺的门?他示意王五去开门。
门闩刚拉开一条缝,一股浓烈的汗味、血腥气和一种说不出的、属于野外亡命徒的凶悍气息就猛地冲了进来。三个彪形大汉挤进铺子,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、眼露凶光的刀疤脸,他身后两人也都是一身短打,腰里鼓鼓囊囊,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铺子里扫视。他们抬着一卷用破旧草席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,重重地放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那草席边缘,渗出大片暗红发黑的污迹,散发着新鲜血液的甜腥和泥土的腐败混合的怪味。
“掌柜的!”刀疤脸声音粗嘎,像砂纸磨铁,“有现成的好货没有?要快!厚实点的!”他目光扫过墙角那口黑漆柏木棺。
赵德坤心头一跳,强自镇定,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干笑:“有有有!您几位爷请看这口柏木的,料子厚实,漆工地道,保您主顾走得体面!”他指了指那口黑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