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煌的风沙是带着刀的。陈五掀开马车帘的刹那,迎面而来的细沙便灌进口鼻,混着腐草味,比甜市的塞北风多了份濒临死亡的咸涩。城门口蜷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,汉民的襦裙补丁摞补丁,羌人毡帽上的牦牛尾穗早已磨秃,看见他腰间的玄鸟鱼符,浑浊的眼睛里才泛起活气。
“大人,粮仓早空了。” 敦煌郡丞李嗣真的官服洗得发白,袖口还沾着草籽,“现存的青稞面只够熬三日稀粥,羌人部落的头人昨天还来吵,说再不给盐巴,就要带人去南山挖草根。” 他忽然凑近,压低声音,“夏吐联军的斥候已到石羊河,离城不过四十里,说是等后军粮草一到,就……”
陈五的手指捏紧鱼符,玄鸟尾羽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。城墙上的守兵稀稀拉拉,汉人兵卒扛着生锈的环首刀,羌人弓箭手的皮甲裂开多处,露出底下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 —— 这就是他带来的两千市易卫要接手的烂摊子。
“先去看水。” 他转身对拓跋清说,后者正用汉家罗帕捂着口鼻,却挡不住眉尖的川字纹,“敦煌的命脉在坎儿井,若能疏通旧渠,粮食还有救。”
城西的废渠边,腐水散发着恶臭,渠底的淤泥里躺着几具牛羊骨架。陈五蹲下身,指尖划过干裂的渠壁,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—— 几个汉民拿着铁锹,正与羌人牧民推搡,汉话混着羌语在风沙里炸开:“这渠是我们汉人修的,凭啥让你们用?”“南山的雪水是天赐的,凭啥你们独占?”
他站起身,拍掉膝头的沙土,鱼符在阳光下闪过冷光:“都住手!” 声音盖过风沙,惊得争执的人群转头,“我是新来的护西戎校尉陈五,从甜市来。” 他指向自己身后的市易卫,胡汉士兵各占一半,汉人弩手的皮护腕上刻着玄鸟,鲜卑骑手的马具镶着狼头银饰,“看见没?胡汉的刀能共守一座城,汉羌的手为何不能同修一条渠?”
羌人头人杨阿贵的毡帽压得很低,却遮不住鹰隼般的目光:“甜市的官,懂敦煌的事?” 他腰间的牛骨刀鞘磕在石墙上,发出闷响,“前几任太守都说‘汉羌一家’,最后还不是把我们的盐巴扣下,给汉人军户?”
陈五从袖中摸出个牛皮袋,倒出雪白的盐粒:“这是甜市胡商带来的海盐,足够换你们南山的草药。” 他又取出块蜀锦,上面绣着羌人崇拜的雪山神羊,“还有这个,送给羌寨的姑娘。” 看见杨阿贵的眼神松动,继续道,“修渠不是汉人修汉人用,是汉羌共修,水按人口分 —— 你们的牧场,汉人屯田,都离不开坎儿井的雪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