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承砚的火把在缸沿投下摇晃的影,十七口陶缸像十七尊沉默的兽,只有那口刻着“苏明远”三字的缸沿,三道浅痕在月光下泛着细鳞似的光。
他蹲下身,机针抵着第一道痕迹,指节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发颤——三指宽的间距,比量了五次,分毫不差。
“若雪!青鸟!”他转身喊人,声音压得低却带着锐度。
苏若雪提着油灯跑来时,发间银簪撞出细碎的响。
她半蹲在缸前,沾着灶灰的指尖轻轻抚过痕迹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:“承砚你看,叩痕深浅一致,像……像织机提综时的力道。”她忽然顿住,油灯在手中晃了晃,光晕里瞳孔骤然缩成针尖,“是父亲教夜校弟子的‘机语传信’!”
“机语?”青鸟抱着短刀靠过来,刀鞘上的铜环碰在缸壁,发出清响。
“当年苏先生在闸北办女工夜校,怕日商监听,教头三期弟子用织机节拍传信。”苏若雪喉结动了动,声音发紧,“织梭换向时的停顿、经轴转动的次数,都能编码成话。这三叩的间距,和《绣娘谣》里‘梭过九寸换金梭’那一段的节拍——”她突然住口,转身往偏厅跑,“我去拿父亲留下的蜡筒!”
顾承砚盯着她跑远的背影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缸沿。
苏父临终前那句“织机声连成海就是春天”突然撞进脑海,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——子时三刻,正是当年夜校下工的钟点。
“青鸟。”他转头时,青年已将短刀收回鞘中,“去把前晚守夜的伙计叫来,问清楚梆子变调前可曾听见纺车声。”
等苏若雪抱着蜡筒和一台老式测振仪回来时,顾承砚正蹲在缸前用炭笔拓印叩痕。
她将蜡筒塞进留声机,摇杆转动的瞬间,沙哑的女声飘出来:“三月里来绣牡丹,梭子转,线儿欢……”
测振仪的指针随着旋律跳动。
顾承砚将拓好的纸铺在桌上,用红笔在纸背标出三个点——指针的峰值恰好落在这三个点上。
“织梭换向的节点。”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父亲说过,能对上这个节拍的,都是跟了他三年以上的老徒弟。”
顾承砚的指节抵着桌沿,指腹压出青白。
他想起前晚陈铁锁说“守纹会十二人都是苏先生旧部”,可这三叩的手法,显然不在那十二人里。
“封锁陶缸区的消息。”他突然起身,长衫下摆扫过测振仪,“明天在守纹会贴告示,就说地基松动,每夜子时由‘老匠轮值团’巡查——”他望向青鸟,后者立刻点头,“但实际轮班的是那十二位传承堂成员,每人发个铜铃,铃舌里藏微型录音纸卷。”
“顾少是要……”苏若雪忽然明白过来,眼底浮起笑意,“引他们自己撞上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