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室门合上的瞬间,顾承砚的脚步顿了顿。
他想起苏若雪方才整理账本时,指节因用力泛白的模样——那是她从小到大藏不住心事的标志。
昨夜他亲手拟定的“殉道名录”里,陈砚生排在首位,今早却有笔汇款以陈砚生名义打进抚恤专户,这绝不是巧合。
他转身折回账房,推开门时正见苏若雪将一本蓝布封面的账簿往怀里收,发顶那缕碎发被穿堂风掀得翘起。
“若雪。”他放轻声音,“让我看看那叠汇款单。”
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,终是将最底层那张抽出来。
汇票边缘还带着油墨未干的潮意,收款人“陈砚生”三字的竖笔有细微的顿痕,像是握笔的手被什么硌了一下。
顾承砚将汇票对向窗棂,四明银行的水印在阳光下浮出暗纹,与他抽屉里存的真汇票纹路分毫不差——这不是伪造。
“陈砚生。”他低念这个名字,喉结滚动,“原主十六岁那年,我替他去《申报》送过绸缎。陈先生坐在二楼编辑部,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,正用狼毫写社论。我碰翻了茶盏,他却只说‘年轻人手稳了,字才稳’。”他指腹摩挲过汇票附言“买碗热粥”,声音发涩,“这样的人,宁肯饿死也不会领汉奸的钱。可他现在领了顾家的抚恤——”
“他在求救。”苏若雪接得极快,眼底泛起水光,“他知道我们会查汇款单,知道我们认得他的字。他被关着,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:他还活着。”
顾承砚攥紧汇票,指节发白。
“去查近五日所有抚恤领取者的底册。”他转身从案头抽出一本牛皮纸装订的档案,“重点筛‘曾拒领’或‘由他人代领’的——真家属不会让陌生人碰这笔钱。”
苏若雪的指尖在算盘上敲出脆响,账册翻页声像急雨。
当她翻到第七本时,笔锋突然顿住:“承砚,这里有三个领款人,户籍证明都盖着‘闸北保长周德贵’的印。”她抽出三张泛黄的纸,“周德贵上月替日商三菱洋行收过‘良民证’,巡捕房的老陈说他常往北四川路的警务课跑。”
顾承砚凑过去,果然见三个不同姓名的户籍页右下角,朱红印泥都带着同样的毛边——那是周德贵那方裂了道缝的铜印特有的痕迹。
“他们不是真家属。”他目光骤冷,“日伪想借抚恤名单引真家属露面,再顺藤摸瓜查我们的资金链。”
“那我们就将错就错。”苏若雪突然笑了,眼尾的泪还没干,“让这三个代领者以为得手,跟着他们找接头点。”她抓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,“正好青鸟在盐帮有兄弟,让他们扮成收账的,跟在代领者后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