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治三年春分,风沙如刀割面时,我指尖触到总兵大印上的铜锈。
这方五寸见方的物件在驿卒怀中焐了九十日,接过时仍带着河西走廊的霜气,冻得掌心发麻。
我对着黄土啐出一口混着沙砾的唾沫,抬头望向城门
——老卒仍跪着,额头血泥已凝成黑痂,像块嵌在黄土里的丑疤。
他说前两任总兵的头颅悬在旗杆七日,被秃鹫啄得只剩眼窝洞穿的白骨骷髅,至今那旗杆顶端还沾着零星碎肉。
名册在掌心洇成墨团。
我用拇指摩挲着"王有财"三个字,那是去年中秋帮我修过马鞍的小伙子,名字旁歪斜的红勾像道渗血的伤口。
千余人的名单划得七零八落,能握刀的八百人里,三成带伤。
掌粮官掀开粮仓木盖时,陈米倾泻的沙沙声刺得耳膜生疼,他三根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:"大人,连马料都算上,只够撑到谷雨。"
梁上蛛网在穿堂风里晃悠,我数着那三十八道蛛丝,忽然想起老家灶间的蜘蛛网,母亲总说那是"喜蛛",要留着招财。
城砖缝里的箭镞嵌得太深,指甲抠出血才撬下半截。
黑褐色血痂碎在掌心,露出夯土里隐约的青白——那是死人骨头磨成的灰,混在土里夯成了墙。
远处烟尘腾起时,我数着叛军旗号上的金纹,七道,和白彦虎胸口的刺青一样。
腰间刀柄硌得肋骨生疼,那道刻痕是咸丰十年征捻时,被马刀劈开的鞘口,如今摸上去像道永远长不好的疤。
当年纵马斩敌的少年将军,如今站在城楼都要扶着墙垛,膝盖缝里的旧伤比沙漏还准,知道风沙何时会来。
后半夜巡城,伙房的抽泣声像漏风的风箱。
两个新兵蜷在灶台后,十六七岁的脸瘦得脱形,眼窝深陷如狼崽。
我看见他们把草根往破棉袄里塞时,指尖还在滴血——那是挖老鼠洞时被碎石划破的。
腰间干粮袋里的硬饼硌着胃,三天前咬下的牙印还在,边缘结着盐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