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罐碰在棺椁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
我想告诉他,其实我早就喝够了,喝够了权力的苦酒,喝够了孤家寡人的寂寞。
可他不会懂,就像他永远不懂,为什么当年在芒砀山斩蛇的兄弟,最后会变成躺在棺椁里的陌生人。
天快亮时,吕后再次来到灵帐。
她手里拿着支荆钗,是用酸枣枝削的,簪头还刻着“季”字。
“还记得吗?”她轻轻放在我身侧,“这是咱们成亲时我戴的,你说‘比金钗好看’。”
钗身蹭过我的掌心,那里有她熟悉的茧子,可如今,茧子还在,人却变了。
送葬的队伍重新启程时,沛县的乡亲们自发来送。
他们捧着麦饭、浊酒,跪在路边,哭声震天。
我看见王媪拄着拐棍,头发全白了,却还穿着当年的蓝布衫,像极了阿姊的模样。
她把一碗麦饭放在路边,轻声说:“刘季,回家了。”
泗水在晨光中波光粼粼,像极了我们初遇的那天。
吕后站在船头,望着沛县的方向,久久未动。
我知道,她心里也有个回不去的地方,那里有个叫阿雉的女子,和一个叫刘季的混子,他们在泗水畔许过愿,要“一生一世,不离不弃”。
棺椁落入长陵的瞬间,吕后忽然踉跄着跪下。
她的凤冠掉在黄土里,珍珠滚了一地,像极了我们散落的岁月。
樊哙扶她起身时,我看见她袖口露出半截蓝布,那是阿姊的旧裙改的里子,藏在华美的翟衣下,像藏着一个永远说不出口的秘密。
风起了,吹得长陵的柏树沙沙作响。
我望着天空,忽然看见阿姊和阿雉并肩站在云端,阿姊穿着蓝布裙,阿雉穿着嫁衣,她们朝我微笑,手里捧着槐花和麦饭。
远处传来沛县的童谣,那声音越来越近,终于盖过了送葬的哭声。
原来,真正的回家,不是躺在金碧辉煌的陵墓里,而是在记忆深处,那个永远有灯火等候的沛县,有阿姊的蓝布裙,有阿雉的荆钗,有兄弟们的笑骂,还有永远喝不够的浊酒。
泗水长流,大风不息。
而我,终于可以放下这沉重的皇冠,去寻那个早已迷失的自己了。 (本卷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