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昭王五十六年的冠礼宴上,我盯着子楚腰间的玉珏出神。
那是华阳太后新赐的,羊脂玉琢的蟠龙纹,却总让我想起邯郸雪夜赵姬腕间的碎玉镯。
殿内烛火摇曳,映得她翟衣上的金线忽明忽暗,像极了当年雅阁里跳动的烛影。
"相邦。" 子楚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,他笑得格外温和,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,"今日该多饮几杯,这相位,可是你拿半条命换的。"
我举杯的手顿了顿,听见身后传来政儿的啼哭声。
赵姬抱着孩子站在廊下,十二笄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微弯,像株被雪压折的梅。
政儿穿着金丝绣的皇子服,却在她怀里扭来扭去,小脸上挂着泪珠,伸手朝我挥舞——那动作像极了三年前在邯郸,他发烧时抓着我袖子喊 '仲父 '的样子。
政儿的啼哭声忽然变成咯咯笑,他挣脱赵姬怀抱,踉跄着扑进我怀里。
子楚的脸色瞬间沉下来,我注意到他握酒杯的指节泛着青白——那是当年在邯郸,他得知赵姬有孕时的模样。
"仲父抱!"政儿小胖手抓着我胡须,不小心扯下一根,惹得满堂哄笑。
赵姬连忙上前,却在触到我衣袖时猛地缩回手——那里有块淡红色印记,是昨夜她用丹砂画的符咒,说"保政儿无灾"。
"政儿该学规矩了。"子楚的声音里带着冷意,"成蟜弟弟三岁便能背《诗经》,你却只会胡闹。"
政儿嘴一撇,眼看要哭,我连忙从袖中摸出个拨浪鼓——这是他上个月吵着要的,为此赵姬特意让嫪毐改制了琴簧,使其声响如凤鸣。
"政儿看这是什么?"
孩子立刻破涕为笑,抓过拨浪鼓摇晃,金铃声中,我看见赵姬嘴角勾起一抹苦笑。
殿外忽然传来乐声,是嫪毐带着舞姬进来,他身着赵姬赏的蜀锦,袖口绣着半朵并蒂莲。
"参见大王、王后、相邦。"嫪毐叩首时,我注意到他发间插着根玉簪,形制竟与赵姬的断簪一模一样。
赵姬看见那簪子,指尖猛地攥紧裙角,而子楚却似浑然不觉,笑着招手:"听闻你善弹《凌波舞》曲,且奏来听听。"
嫪毐抬头,目光与赵姬相撞,琴音骤起的瞬间,我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却又很快被厌倦取代。
那曲调比赵姬弹的少了三分清冽,多了七分谄媚,却偏偏让子楚听得连连点头。
"相邦觉得如何?"他忽然问我,"比王后当年的《霓裳羽衣》如何?"
我望着赵姬鬓边的金步摇,那上面的珍珠今早还缺两颗,此刻却已补全:"王后之舞如孤凤朝阳,此人之曲似群雀噪枝,不可同日而语。"
子楚哈哈大笑,政儿却在我怀里打了个哈欠,小脑袋歪在我肩头,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。
赵姬望着我们,眼底翻涌的情绪让我想起邯郸雪夜,她隔着梅枝看异人的模样——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、清醒的审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