丞相府送来的《考工记》里夹着片银杏叶,叶脉上用小楷写着:“太子詹事府与丞相府公文往来,当用‘咨’而非‘呈’。”
我摸着诸葛亮的笔迹,忽然明白,他早已默许我建立自己的官署,却在细节处提醒着君臣分际。
黄皓抱着暖炉进来时,我正在看巧儿送来的密报:“织锦坊新贡的‘日月星辰纹’蜀锦,纹样与建兴元年相同。”
指尖划过“建兴元年”四字,忽然想起那年丞相开府,独揽大权,而我连纳妃都要被董允阻止。
“陛下,董侍中求见。”黄皓的声音打断思绪。
董允进来时,衣上带着雪气,手中捧着卷《周礼》:“臣查了典籍,太子监国当设‘三少’,以分丞相之权。”
他眼中有精光,显然是连夜查了旧制。
我接过《周礼》,看见他在“少师、少傅、少保”处画了红圈,旁边注着:“可拜李严为少保,领光禄勋。”
李严,这个前世与诸葛亮争权的托孤大臣,此刻正该是制衡的关键。
“就依侍中所言。”我提笔批下,墨汁在竹简上晕开,“明日便拟诏吧。”
董允退下后,我望着椒房殿方向的灯火,忽然想起张氏绣绷上的并蒂莲——那本该是夫妻恩爱的象征,此刻却像两朵被丝线困住的花,永远开不出自己的姿态。
玉珏在袖中发凉,我忽然明白,这宫里的每一个人,都是丞相棋盘上的棋子,包括我的皇后,包括我的侍中,甚至包括我自己。
深夜,我独自来到太庙。
父皇的牌位前燃着长明灯,关羽、张飞的配享牌位分列两侧。
我摸着案上的青铜酒樽,忽然想起建安二十四年,关羽失荆州时,父皇在太庙哭了整夜——那时的我,还在丞相府背《申子》。
“父皇啊,”我对着牌位低语,“你教我读《孟子》,说‘仁者无敌’,可为何你最信任的丞相,却教我读申韩之术?为何你打下的江山,最终要靠我投降来保全百姓?”
酒樽中的酒泛起涟漪,映出我十三岁的面容,却有着五十四岁的沧桑。
更鼓响过三更。
我离开太庙时,看见诸葛亮的车驾停在宫门前,青衫在风雪中翻飞。
他显然是刚从丞相府过来,手中捧着的,正是法正的遗策帛书。
“太子夜访太庙,可是有所思?”他的声音像雪水般清冽。
我望着他腰间的金错刀,忽然说:“相父可曾想过,若有一日,孤不再是那个听话的太子,你会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