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虚掩的门,月光正从青瓦缝隙漏进来,照见她指间的绣线绞成死结,绷面上的莲花长着扭曲的藤蔓,花瓣边缘泛着鬼火般的青黑。
她腕间的红痕在动,像条活过来的鬼藤。
我按住她发抖的手,银镯触到红痕的瞬间,羽纱上的"还我骸骨"突然透亮——这是我坠崖时穿的裙襴料子,起笔处的银箔纹路,和夜叉给我的黄金分毫不差。
"王娘子,宝儿临终前穿的什么颜色的鞋?"
这个问题在喉咙里卡了三年,此刻说出来时,声音竟比绣线还细。
她猛地抬头,眼白里爬满血丝,却在提到"青布鞋并蒂莲"时,眼眶突然漫出水光。
我腕间的银镯烫得惊人,低头看见绷面上的血字正像春雪般融化,底下密密麻麻的往生莲渐渐显形,每朵花蕊里都嵌着粒磷火——那是兰若寺枯井里,我曾无数次隔着鬼雾望见的光点。
王绣娘瘫软在地时,我看见她指尖的针眼连成暗红的花,和我在鬼域被逼绣杀人符时一模一样。
"它说只要绣莲......"
她的呜咽混着更漏声,让我想起母亲临终前未完成的绣绷,想起夜叉用父亲的"礼"字针法逼我害人时,那碗永远腥甜的人血——原来恶鬼最善用善念织网,专等心怀牵挂的人自投罗网。
晨雾漫进绣坊时,我的指尖还在渗血。
血珠滴在"还"字末尾,竟自然晕成莲瓣形状。
宁采臣举着烛台赶来,烛火映得他鬓角碎发像落了层霜,眼下的青黑让我喉头发紧。
"老学究说,暴毙绣娘的绷面上......"
他盯着王绣娘腕间渐消的红痕,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晨露,"都有你改良的并蒂莲针法。"
我摸着绷面上的往生莲,指尖触到花蕊里的磷火,凉丝丝的,像母亲调的夜合花露。
鬼域里那些被鲜血浸透的绣绷突然在眼前闪过,却又被王绣娘提到宝儿鞋时的泪光冲淡——原来执念最深处,从来不是怨恨,而是没缝完的衣襟、没说出口的"别怕",是连恶鬼都懂的、人心最柔软的牵挂。
离开时,东方已泛白。玉兰巷的石板路上,我踩着自己的影子,看宁采臣的青衫角拂过晨露沾湿的墙垣。
腕间银镯里的纸钱碎屑,此刻嵌在莲纹凹陷处,像朵永远开败的花,却又让我想起父亲《劝善文》里的话:"善念如莲,需沾人间烟火方能生长。"
明日去义庄,该把"慎独"笔放进竹篮。
我望着雾中舒展的玉兰,忽然明白,这满地破碎的执念,唯有先俯身拾起,才能用带血的丝线,在纠缠处绣出往生的路。
就像母亲说的,顺着丝线的纹路走,总能在最乱的结里,找到莲茎生长的方向——那是连鬼域磷火都烧不断的、人心底的善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