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禁城的腊梅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开得泼泼洒洒，碎玉般的花瓣沾在琉璃瓦上，被晨霜凝出一层薄冰。江砚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穿过永巷，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过丹陛上的积雪，袖口还沾着书房里未散的墨香。刚转过储秀宫的抄手游廊，就见李公公缩着脖子候在宫门口，手里描金托盘上的明黄圣旨被风刮得簌簌响。
"江大人可算来了！"李公公搓着冻红的手，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，"皇上在御花园暖阁等着呢，方才还把茶盏砸了，说再等不着您，就亲自去相府抓人了。"
江砚心里咯噔一下。皇帝素来跳脱，但如此急躁倒不多见。他紧了紧腰间玉带，靴底的冰棱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路过御花园时，见腊梅树下堆着个歪扭的雪人，脑袋上还扣着顶小皇冠——定是寿安公主的杰作，想起自家念璃昨日也吵着要堆雪人，江砚紧绷的嘴角才微微松动。
揽月阁里暖炉烧得正旺，苏锦璃正蹲在矮榻前给念璃梳小辫。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石榴红的锦袄，扭着身子不肯安分，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红梅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"爹爹！"念璃眼睛一亮，挣脱梳子扑过来，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，蹭得江砚官袍上都是碎屑。
"慢些跑。"江砚弯腰抱起女儿，指尖触到她鼻尖的冰凉，连忙用暖手炉焐住，"怎么又偷偷摘花？"
"娘说红梅配我好看！"念璃晃着小揪揪，忽然指着江砚的镜片笑，"爹爹戴了雾蒙蒙的眼镜！"
苏锦璃将思砚往怀里揽了揽，四岁的小子正抱着本《三字经》啃书角，口水把"人之初"三个字洇得发皱。"皇上找你何事？"她接过菱歌递来的热可可，杯壁上的水珠滴在绣着并蒂莲的桌布上。
江砚呷了口可可，滚烫的液体熨帖了冻僵的喉咙，却熨不平心里的褶皱。他看着思砚把算盘珠当糖豆塞嘴里，念璃揪着他胡须喊"爹爹变公公"，突然想起皇帝方才在暖阁里的话，指尖猛地收紧，瓷杯发出细微的咔嚓声。
御花园的暖阁弥漫着龙涎香与烤碳的气息。皇帝穿着件半旧的赭色常服，正对着墙上的《百子图》长吁短叹，脚边堆着几团揉皱的宣纸。"江砚啊，"他指着画上那个抱着金瓜的童子，指甲在宣纸上戳出个洞，"你家念璃...都三岁了吧？"
"回皇上，前儿刚过生辰，还抓了周。"江砚垂手而立，目光扫过皇帝脚边的碎纸——上面歪歪扭扭写着"童养媳"三个字，墨迹透纸背。
"三岁好啊！"皇帝猛地转身，震得炭盆里的火星四溅，"朕昨儿见太子在御花园追着念璃跑，俩孩子玩得那叫一个亲！"他搓着手，龙纹靴在青砖上碾出个坑，"不如...让念璃给太子当童养媳？亲上加亲，多好！"
江砚端茶的手骤然一抖，滚烫的茶水溅在石青色袖口，瞬间洇出深色水痕。他眼前倏地闪过太子那张圆滚滚的脸——上个月在御花园，这小胖墩为了抢念璃的木马，被念璃揪着头发哭了半个时辰，眼下还乌青着。再想想自家念璃能把辣椒当糖吃的泼辣劲儿，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