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罢,老妪未正三刻即定要午憩,余遂携元心出游。
此处欲唤汽油车甚难,惟见驷马轩车、犁牛轺车、蹇驴辇车往来如织。凡铁马皆聚于打金街,此乃贫鬼区最繁盛处,其间可见电轨车、座机电话、石炭炉等物,皆仿阳间沪上风物,俨然将彼时器物尽数移来。
余曰:"且稍待,此间唤铁马颇难。"
元心曰:"驷马亦可矣!"
余曰:"善。"
余寻驿马,是日车马皆不得闲,闻打金街有市集盛会,少年郎皆趋之若鹜。惟得牛车一乘,徐行至彼,抵时已暮色四合。途中元心于贫鬼区山野景致颇觉新奇。
元心曰:"不意竟能乘牛车于此,甚妙哉!"
彼姝恰似垂髫女童,四顾环视,咯咯作笑。余深知其故,盖其生时已是玄黄鼎革之世,阡陌尽化琼楼,田畴皆作市廛。血族谓此易治之世,然吾女娲族与彼有盟约,各守结界,不得干预其治。
至贫鬼区时,日已西沉。幸此时至,尚可遇晚膳之市,道旁摊肆林立。偶择一铺,食麻酱拌面,佐以豕杂羹。
余寻赁车行,不欲访徐怀仁。若往寻之,必虚耗于宴饮,徐氏深谙世故,尤擅酬酢。此打金街中,帮派凡二十余,最大者乃徐怀仁新兴之众,彼亦为今贫鬼区鬼王。
余曰:"尚欲何往?"
元心曰:"君尝言此间类人间沪上七十载前,吾欲观歌舞升平之地!"
余曰:"早知汝思游花街柳巷。"
元心急曰:"非也非也!吾欲往丝竹相和、茗香氤氲之所。"
余引至三衢交汇处,有歌舞场名曰"百乐门"。其间酒器皆镌此三字,多贮橘露、乌浆、麦醴、秫醪等物。
元心雀跃,径趋中庭雅座。未几,侍者告曰此席已有定约。余素知贫鬼区不循律令,惟守规矩。会党所立即规矩,势大者理彰。
余曰:"汝甚爱此座否?"
元心曰:"无妨,既不可坐,另寻他处。侍者,可引座否?"
侍者颔首,置"已订"木牌于案,导至偏隅。余怀徐怀仁所赠令牌,见此令如晤鬼王面,然此物惟急难时可用,非作嬉游之资。
未及酉时,百乐门已人声鼎沸。幸早至得座,若此时方入,恐无立锥地。往来者皆三五成群,踞席辄占二三桌。后至者须拼桌而坐,然众皆欣然。
忽闻羯鼓震天,余素不喜喧阗,观元心则甚悦。彼姝仰观台上,俄见一绛衣女子率众彩裙舞姬登场,名曰红玫瑰。
元心笑曰:"妙哉!既名红玫瑰,岂无白玫瑰、黑玫瑰乎?当有红牡丹、白牡丹耶?"
余曰:"观汝方为妙人!不嫌此间聒噪?"
元心曰:"此乃喧阗之乐,非俗尘之噪!"
舞池中众人蹁跹,元心凝睇之,似欲共舞。
余曰:"汝解双人舞否?"
元心赧然曰:"未尝习也。吾自幼手足笨拙,难谐音律。"
余曰:"观之即知。"
元心嗔曰:"知甚?"
余笑曰:"知汝笨拙耳!"
虽如是言,仍执其柔荑入舞池。
元心惶然曰:"吾实不善,恐贻笑大方。"
余曰:"无妨,效众人执手回旋即可。"
若在昔时,余断不肯入此欢场,然今为博佳人一笑,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。
易一丽姝,衣素裙,浓妆艳抹,手着素纨,足蹑高屐,虽俗不可耐,然此乃贫鬼巷名伶白牡丹也。彼歌一曲《小城故事》,声若黄莺啼花,圆润清越,高音不破,实有真才。
余左手揽元心纤腰,令其右手搭余左肩,右手与彼左手十指相扣。虽不解舞步,惟相拥摇曳而已。曲终,元心双颊飞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