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外惊雷炸响,照亮张宏袖口沾染的香灰——分明是相国寺特供的龙涎香灰。
雨幕中的御街上,王沔的轿帘被风吹开一道缝隙。他看见法严和尚的锡杖在绸缎铺前顿了顿,铺主立刻捧出匹茜素红绫。
那艳色刺得他眼眶发痛,恍惚想起北伐时见过被血浸透的战旗。轿厢暗格里,新抄录的寺产簿正在渗出墨渍,将"放生池改建粮仓"的字迹晕染成狰狞的爪痕。
子时的更鼓淹没在诵经声中时,我摸进废弃的军器监作坊。
月光透过破窗,照见墙角的生铁佛龛,龛内竟堆着未熔尽的铜钱范。
我抠下一块铜绿,发现背面刻着"大相国寺供养"的阳文。突然有木鱼声自地底传来,震得案上《均田策》草稿簌簌作响。
"听说苏大人近日颇为劳累。"次日朝会上,参知政事李昉突然递来一盏茶。
白瓷盏底沉着几粒黍米,正是度支司密账里记载的江南贡品。
我抬头时,正撞见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自己袖口——那里藏着半片从军器监带回的铜钱范。
重阳节前的夜雨冲刷着御街石板,王沔在轿中擦拭《刑统》时,突然发现"侵占官田"的律文旁多了道指甲痕。
他想起午后看见法严和尚的马车驶入张宏府邸,车辙里夹着片银杏叶——与我收到的情报叶脉走向完全一致。
雨水顺着大相国寺的鸱吻滴落时,我正在藏经阁后的碑林间迷了路。
这些镌刻着历代高僧偈语的青石板上,新近拓印的墨迹与古老刻痕形成奇特的叠影——就像此刻我怀中那份度支司密账与眼前《福田经》的对照。
忽然有木屐声碾碎水洼里的月光,我看见个赤脚僧人正在抚摸碑文,指尖在"不住相布施"的"住"字上反复摩挲,竟将那点横笔触磨得发亮。
"施主可识得此句真意?"他突然开口,声音像晒透的陈皮般干涩温暖。
我这才注意到他袈裟补丁里露出半截度牒,盖的却是早已废置的"显德"年号官印。
当他从怀中掏出块黢黑的麦饼分我一半时,我嗅到饼上沾着的香灰味——与三日前在军器监佛龛前闻到的如出一辙。
我们蹲在《免赋田记》碑的阴影里交谈,雨水在"永业田"三个鎏金大字上蜿蜒成泪痕。
延信法师告诉我,他本是五台山清凉寺的典座僧,因发现方丈将赈灾粮换成沉香木雕佛像而被逐出山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