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扒着汴口闸门研究流量时,新任三司使张咏抱着账册冲过来。
这位以铁面着称的财神爷,此刻靴底沾满河泥:"监正大人!您要的六百条运盐船,户部只能凑出三百条——除非把礼部祭河的画舫劈了当船板。"
"张大人这算盘打得妙啊。"我摘下他官帽上的水草,"劈了画舫,明年祈雨就得乘澡盆——到时候烦请您当艄公。"
赵匡胤突然笑呛了茶水,喷湿的账册上墨迹晕染,倒像幅江南烟雨图。
傍晚的政事堂吵得像瓦市勾栏,十二位重臣围着我手绘的漕运图较劲。
参知政事吕蒙正敲着茶盏盖嚷:"分段联运是好,可各州转运使的考评怎么算?"他脑门上的青筋随着汴河支流蜿蜒起伏。
"简单。"我蘸着梅子酱在舆图上画圈,"谁辖区的船超时,就罚他穿漕丁短打在码头扛大包。"
赵匡胤突然把玉斧劈进桌案:"再加一条——连续三月考评甲等的,朕亲自给他摇橹三日!"满堂哄笑中,兵部尚书曹彬的胡子粘在了茶汤里。
新制的漕运章程刻成碑文那日,我蹲在汴河码头啃糖油饼。
都水监主簿抱着两尺厚的文书追来,被岸边新设的计量秤绊了个狗啃泥。
"监正大人!"他吐着沙粒喊,"扬州来的盐船超重三斤八两,按新规该..."
"按新规该请船老大吃碗羊肉羹。"我扶正他歪斜的幞头,"人家多带的是压舱土——没见桅杆上绑着淮南的秧苗?"
赵匡胤不知何时溜到我身后,突然抢过半块油饼:"苏兄这眼力,该调去开封府当缉私犬。"
我们验看新式漕船时,崔明远正给船匠讲解隔舱原理。
小侍郎比划的双手像扑棱的鹌鹑,工匠们憋笑憋得直哆嗦。
赵匡胤突然抄起鲁班尺量船板:"崔爱卿说说,这船能扛住几级风浪?"
"回陛下,按监正大人设计的流线型船身..."崔明远的声音突然卡壳——他藏在袖袋里的船模正顺着裤腿往下滑。
我抬脚勾住即将坠地的模型:"崔大人,你这次又漏算了第三舱室的排水孔,回去加班吧。"
夕阳染红漕丁的号子时,我和赵匡胤蹲在船坞啃炙鸭。他忽然用鸭骨在沙地上画起河道:"苏兄可知朕为何坚持用杉木不用松木?"
我望着他指尖的油光,"松脂遇热会招白蚁,就像当年太原城..."后半截话被鸭肉堵回喉咙。
首批新漕船启航那日,韩琦带着枢密院的令旗来督阵。这位平素严肃的枢臣,竟亲自爬上桅杆系红绸。
我仰头喊:"韩大人当心闪了腰!"他回敬的唾沫星子随河风飘来:"监正大人还是操心新式罗盘吧——您改的指南针差点让水师撞上采菱船!"
漕船转过汴口弯道时,张咏突然揪着我袖子惊呼:"盐税!盐税涨了!"
他抖动的账册页间簌簌掉银屑,仔细看竟是扬州新铸的船钉碎末。
赵匡胤忽然拎起两枚船钉对敲,清越的响声惊起群鸥:"三司使听好了——这动静就是大宋国库的福音。"
深夜的都水监烛火通明,我趴在汴河模型上打盹。赵匡胤踹门进来时带着满身夜露,甩给我的油纸包里裹着新焙的龙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