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褶皱里的生命史诗》
——粤语诗《太嫲》的方言诗学与记忆考古
文/元诗
在当代汉语诗歌日益趋近标准化表达的语境中,树科的粤语诗《太嫲》以其倔强的方言质感,为我们打开了一个被主流话语遮蔽的民间记忆空间。这首诗以孩童视角对曾祖母(太嫲)的片段回忆,通过粤语特有的音韵节奏和词汇系统,构建起一个关于衰老、死亡与家族传承的微型史诗。全诗仅二十余行,却在"薯汤"的热气与"松毛"的干燥味之间,在"吓到飞起"的童稚恐惧与"佢噈咁嘅样去咗"的成人怅惘之间,完成了对生命褶皱的深刻勘探。
方言作为诗学抵抗的武器,在这首诗中展现出惊人的表现力。开篇"我扯咁老豆衫尾"中的"扯"字,在粤语中既指物理性的拉扯动作,又暗含情感上的依赖,这个方言动词瞬间建立起孩童亦步亦趋的紧张感。"吓咗我一跳"的"吓"与普通话的"吓"形成音义差,粤语中更强调突然性的惊惧,为下文"老妖"的比喻埋下伏笔。诗人刻意保留"冇晒棚牙"这样的地道表达,不仅忠实于孩童的直观感受,更通过"棚"字对牙齿的集体化形容,暗示衰老如何将人体器官变成可拆卸的构件。当太嫲说"整番盅薯汤啦","盅"字作为岭南特有的量词,携带着饮食文化的集体记忆,与后文山间"拾松毛"形成生活细节的互文。
衰老身体的哥特式书写在诗中呈现出惊人的视觉冲击。诗人将太嫲的脸部特写为"块面张嘴",将面部器官名词化为独立存在的"块",嘴唇的"张"则暗示着无牙口腔的黑洞效应。这种解剖学式的描写在"绉纹又粗又深"达到高潮,"粗"与"深"的形容词选择超越了常规的衰老描写,将皮肤褶皱转化为地质纹理。值得玩味的是,孩童将这些生理特征直接等同于"老妖"的认知错位,既包含传统文化对老年女性的妖魔化想象,又揭示出儿童认知系统中"非常态即恐怖"的原始逻辑。诗人没有美化这种恐惧,而是诚实保留"我俾佢吓到飞起"的生理反应,这种真实恰恰构成了对生命黄昏最严肃的凝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