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间的铁锅还在散发着余温,苏瑶走过去时,看见锅底的垢层上,印着银铲磕出的三个浅坑,像三颗被岁月磨圆的星。她想起师祖爷炒莲心时的模样,银铲在锅里翻搅的弧度,总与玉盒上缠枝莲的曲线隐隐相合。“这锅得养,就像人得历练。” 他曾一边刮锅底的垢,一边对苏瑶说,“垢太厚了糊味重,太干净了又锁不住药香,得像这‘婉’字,藏着点尘,才够味。” 那时她不懂,为何非要留着那些看似污秽的垢,直到后来在别家药铺喝到用新锅炒的莲心茶,才惊觉缺了点什么 —— 缺的正是那层老垢里藏着的烟火气,像 “婉” 字里的尘,让苦与甜有处可依。
林小婉不知何时煮好了新的莲心茶,青瓷杯里的茶汤泛着琥珀色,杯底沉着几粒完整的莲心。“苏姐你看,这莲心沉在底下,倒像‘婉’字藏在莲纹里。” 姑娘的指尖在杯沿画着圈,“苦的都沉底了,甜的倒浮在上面。” 苏瑶却笑着摇头,端起茶杯轻轻晃动,沉底的莲心随着水流翻滚,茶汤的苦味顿时浓了几分,咽下后,回甘却比先前更绵长:“你看,苦不沉底,甜就浮不住,它们得在水里打着转,才能熬出真滋味。”
她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本旧相册,泛黄的纸页上,师祖爷与师祖母站在莲池边,师祖母手里捧着这只玉盒,盒盖敞开着,“婉” 字在阳光下亮得耀眼。照片背面有行小字,是师祖爷的笔迹:“玉藏尘,莲藏苦,人藏暖,皆是人间真味。” 苏瑶忽然想起那年师祖母卧病,师祖爷每天用银铲给她炒莲心,炒好后总先放进玉盒捂半个时辰,说 “让玉的凉收收火气,才不呛着她”。那时玉盒里的 “婉” 字,大概也浸着莲心的苦,混着师祖爷掌心的暖,在岁月里酿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羁绊。
药柜上的瓷瓶忽然轻轻晃动,冰裂纹里的莲心粉簌簌落下,正好落在 “婉” 字的笔画间。苏瑶用指尖将粉屑抹匀,玉的凉、粉的苦、指的暖在字痕里交融,像把半辈子的滋味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。她忽然懂得,“婉” 字里的细尘从不是岁月的负累,而是日子留下的印章 —— 证明这里曾盛过胭脂的香,藏过雪莲的籽,浸过莲心的苦,也纳过两双手的暖。就像这满室的药香,苦不是为了折磨人,而是为了让暖更珍贵;甜不是为了麻痹人,而是为了让苦有盼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