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岁的她抱着布包站在药堂门口时,太阳正把影子拉得老长。布包里裹着半块捣烂的蒲公英,是给巷口那只被孩子们追打的野猫敷的。野猫的后腿流着血,她蹲在墙根给它包扎时,就听见苏瑶喊:"丫头,进来吧。"
药堂里的药味浓得化不开,百子柜上的小抽屉贴着泛黄的标签,"防风独活 细辛",那些字她大半不认得,却觉得像是某种温柔的暗号。苏瑶让她学捣药,铜杵比她的小臂还粗,她握着杵的手太小,捣两下就累得胳膊发酸,药渣溅得满脸都是,连鼻尖上都沾着点黄连末,苦得她直皱眉头。
"这是在给自己画草药图呢?" 苏瑶递来的帕子带着皂角香,擦过她脸颊时,她看见铜镜里的自己,像只刚从药罐里捞出来的小药童。那天张思贞端来的薄荷水也是这样的青瓷碗,她慌慌张张地去接,碗没拿稳,水洒了满案,苏瑶却只是笑着说:"水痕像字,这是药堂在认你做徒弟呢。"
此刻陈阿公接过薄荷水,喝了一口便眯起眼睛:"还是思贞调的薄荷水合口,加了点蜜,不呛嗓子。" 张思贞刚要说话,却见小师妹正盯着案上的水痕发呆,便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 —— 那衣领上还别着枚银质的药碾子胸针,是去年她满十七岁时,苏瑶送的成人礼。
"在想什么?" 张思贞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药堂里流淌的时光。
小师妹摇摇头,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水痕。水痕边缘已经开始发皱,像快要干透的纸。她忽然想起昨天虎娃来送新采的薄荷,说邻村的王婶生了场大病,苏瑶让她明天跟着去复诊。"你扎针的手法稳多了。" 虎娃挠着头笑,"上次给我娘扎针,她还说比苏师父的针更软和。"
陈阿公喝完薄荷水,起身时动作比来时利落了些。他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,递给小师妹:"阿婆今早做的薄荷糕,给丫头当点心。" 油纸包上还留着灶膛的温度,小师妹接过来时,看见阿公后颈的银针孔处,正慢慢浮起淡淡的红晕 —— 那是得气的征兆,苏瑶说过,这说明针已经认了病人,也认了医者。
三花猫不知何时跳上了案台,正用爪子拨弄着那枚没入布包的银针。小师妹伸手把针收进竹制的针盒里,听见苏瑶在里间喊:"把昨天晒的艾草收进来,要变天了。" 她应着声转身,看见窗外的阳光正顺着百子柜的缝隙往下淌,在药包上投下长长的影子,像时光在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