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慢些喝,烫。” 苏瑶的声音像檐角滴落的雨珠,清亮又温润。她另一只手轻轻托着乞丐的后颈,仿佛那不是一具沾满尘土的躯体,而是易碎的琉璃。乞丐喉结滚动得越来越快,药汁喝完时,他竟抬手想抹嘴,却在看到自己黑乎乎的指甲时猛地顿住,窘迫地往衣角蹭了蹭。苏瑶像没看见似的,把刚蒸好的米糕递过去:“刚出锅的,配着药吃正好。”
张思贞的目光移向药柜顶端的铜炉,里面的艾条正燃着最后一点火星。他想起师父调药方时的样子,方才为乞丐诊脉后,师父在处方笺上改了三次 —— 起初想用更见效的附子,又怕乞丐体虚受不住;换了温和的黄芪,却觉得药力不足;最后添了三钱生姜,才满意地放下狼毫。那斟酌的神情,与前日为乡绅调整滋补方时一模一样,只是乡绅的药方用的是洒金宣纸,而乞丐的,不过是张泛黄的草纸。
暮色渐浓时,乞丐已经能扶着墙慢慢挪动了。他脚踝上裹着苏瑶新剪的布条,那布条原是她给母亲做护膝用的,此刻被仔细地缠绕成漂亮的十字结。苏瑶把剩下的药包好,又从钱袋里倒出些碎银,有铜板也有银角子,叮叮当当地落在粗陶碗里。“去巷尾的鞋铺买双布鞋,” 她把碗塞进乞丐怀里,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,又加了句,“再买碗热汤喝。”
乞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,青石板被磕得咚咚响,震得窗棂上的铜铃都晃了晃。“活菩萨啊……” 他泣不成声,额头很快红了一片。苏瑶连忙去扶,袖子蹭到乞丐肩上的泥灰也不在意:“快起来,病好了比什么都强。” 她扶着乞丐往门口走,夕阳的金辉穿过她耳后的碎发,在地上投下纤细的影子。
看着乞丐一瘸一拐消失在巷口,张思贞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湿了。他低头看向药柜上的刻字,“修合无人见,存心有天知” 这十个字,是师父亲手凿的,笔画里还留着木头的纹路。从前他总觉得这是医者的规矩,此刻却突然懂了 —— 这字里藏着的,从不是对神明的敬畏,而是对生命的尊重。
药香在暮色里愈发醇厚,张思贞仿佛看见师父为乞丐擦脚时,温水里漾开的不是泥垢,而是慈悲;看见苏瑶整理药包时,指尖捏着的不是草药,而是希望;看见诊室里昏黄的油灯下,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,无论是锦袍还是布衣,在师父眼中,都只是需要救治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