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上科胡(徽胡,乐器)的调子陡然变得悲怆悠远,配合着骤然拔高的挑子(铜制长唢呐形状的吹奏乐器),令那整出戏的氛围都沧桑沉郁了下来。
苏长泠只觉自己眼前无由来的一阵恍惚,下一息本就黯淡了的天色顿时如坠黑夜般,阴得让人几乎看不清十指。
无数或大或小、或完整或残缺的傀儡人们自戏园子的各个角落蹒跚而出——它们衣衫褴褛、形容麻木,一眼过去,竟像极了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,因人祸天灾而被迫流离失所了的可怜百姓。
——她们亦几乎是瞬间便被那曲调和布景拉回了当年,拉回了那个群雄并起、纷争不断,天下万万千千的芸芸众生,都痛苦挣扎于泥潭之内不得安生的唐室末年。
剑修稍显彷徨的闭上了眼睛,有一刹那曲子竟无端令她生出了满身的冷汗。
纤弱、瘦小的傀儡偶们没走几步便如活人断气一般倏地跌下了身去,牵动着他们木头关节的丝线猛然崩断,霎时散出满地收不拢的残肢。
戏台上,那扮演着女人的傀儡同样陷入了长久的呆滞,它眼神木愣愣的,许久方才能见到零星的两粒光彩。
那年的女人行过潜川,下马落地后所能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——枯黄了的耕田上长满了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野草,本该丰沛着的小溪断了流,露出大片干涸皲裂了的土地。
村中随处能见到大把荒败破旧了的草屋——那些草屋大多是空置着的,每十户里方能寻到一两户尚有些人烟,却也都个个紧闭了窗户。
比旧草屋更易见到的是居无定所了的流民,和正试图结伴逃离此地的百姓,像女人这样带着几个人想往里面走的,反而成了异类。
茫然无措中她随手拦住一位看着还算和善的老者,她想问问歙州境内究竟都发生了什么,那老人却在被她拦下的一瞬,近乎本能地跪地瑟缩着抱紧了头颅。
“不要、不要杀我……求求贵人放过小老儿一命——”那老人颤巍巍地求着饶,那动作熟练得恍若是被刻进了骸骨。
女人被他这行径闹得愈发迷茫起来——她与侍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,方才让那老者相信他们并非是来追堵或截杀他们的官兵山匪,只是从临近州城来此地散心的寻常商户。
“散心?你们怎么想不开要来这里散心?”听过了解释的老者眼中犹自藏着大把的惊疑不定,“歙州可不是什么适合散心的好地方——”
“但我从前听说这里山高气清,风景秀美……想着也没怎么来过,便来了。”女人温声解释着,“所以,老人家,这里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子了?”
“山高气清……风景秀美,是,是,百十年前是这样子的——至少我曾祖他们年幼那会,歙州还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。”那老人瞳底滑过一线恍惚,“但天宝年后就不是啦——这里早不是什么能让人活得下去的地方了——”
“这、这又是为何?”女人语无伦次,全然没注意自己将已问过的问题又脱口问了一遍,那老者听罢惨笑着摆了摆手:“还能为着什么?”
“为着天灾,为着人祸——姑娘,你看到道两边那些荒了的地没?”老人说着一指那千里的野草。
“那从前都是散在各户人家里的耕田——但咱们歙州的山多,地少,光靠种地是很难养活自己一家人的,有些家里尚有闲钱的人便爱去收地,剩下那些不乐意种田的,就索性卖了地,去当人家家中的佃农或去做了生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