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墨,沉沉地压向谯县城墙。刺史府邸内,灯火虽已燃起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厅堂梁柱间的阴郁与焦灼。豫州刺史孔伷,这位以清谈闻名、此刻却深陷兵锋漩涡的士人,正背着手,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来回踱步。他面色苍白,眉头紧锁成一个解不开的疙瘩,宽大的袍袖随着他不安的步伐微微晃动,更添几分惶然。案几上,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味,无人理会。
脚步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。一名亲兵快步而入,单膝跪地:“禀使君,东西两路斥候已回,城外军情紧急!”
孔伷猛地停步,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急声道:“快!快传他们进来!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几乎是同时,两名风尘仆仆、甲胄上犹带寒露的斥候被引入厅堂。他们脸上俱是疲惫,但眼神却迥异。
东路斥候率先抱拳,声音虽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急促:“启禀使君!小人奉命探查城东刘彦军动向!其城外大营……已然空了!营帐尽数拆除,灶坑填埋,车辙马迹皆指向东、北方向!小人冒险抵近观察,确认营内已无兵马,刘彦大军……确已退兵!去向不明,但观其迹,应是退往青州方向无疑!”
“退兵了?!”孔伷的眼睛瞬间睁大,失声低呼,身体前倾,仿佛要抓住这救命稻草。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猛地冲上头顶,让他眼前竟微微发黑。连日来悬在头顶的利剑,那支曾兵临城下、逼得他坐困愁城的青州强兵,竟然……真的撤走了?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剧烈起伏的胸口,想要确认这不是幻听。
然而,东路斥候带来的短暂“喜讯”还未及在孔伷脸上化开,西路斥候那低沉、带着明显惊惶的声音便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:
“使君!小人西路探查!曹操大军……并未远去!”他咽了口唾沫,声音艰涩,“其主力虽拔营,却非退回颍川!而是……而是退至城西不足五十里的赖乡!小人亲眼所见,曹军正在赖乡外围险要处构筑营垒,挖掘壕沟,搬运滚木礌石!其营盘坚固,更有重兵把守,观其态势……分明是……分明是打算长久驻扎于此!”
“什么?!”孔伷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刚刚因刘彦退兵而升起的那一丝红晕瞬间冻结、碎裂。他踉跄后退一步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案几上的药碗被震得跳了一下,几滴残存的褐色药汁溅落在案上,如同他此刻心头滴落的恐惧。
“赖乡……赖乡……”孔伷失神地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嘶哑,目光涣散地投向厅堂外深沉的夜色。赖乡!那个扼守谯郡西面门户、进可直扑谯县城下、退可屏障颍川大本营的战略要地!曹操竟然没有像刘彦一样彻底退走,反而在赖乡扎下了钉子,筑起了营垒!
一个撤得干脆利落,仿佛从未存在过威胁;一个却如附骨之疽,将冰冷的锋芒抵在了他咽喉之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