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表望着厅内噤若寒蝉的众人,喉间腥甜翻涌。他强撑着将咳嗽压回胸腔,指尖深深掐进虎符冰凉的纹路里,青铜寒意顺着血脉爬向心口。文聘紧握的剑柄已被掌心汗渍浸透,霍峻却始终将目光锁在阶前青砖的裂纹上,就连最得力的幕僚都将笏板遮得严严实实,仿佛那片象牙板能挡住蔡氏投来的暗箭。
蔡瑁身后的亲族们交头接耳的私语,像无数蚊蝇在议事厅里盘旋。刘表忽然想起前些年时单骑入荆州,蒯良、蒯越兄弟执笏相迎的盛景,那时连蔡瑁都要仰仗他的威仪。如今虎符在手却调不动半分军心,所谓汉室宗亲的名号,竟抵不过蔡氏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粮秣。
他抬手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,指腹触到鬓角新添的白发。当最后一声"主公圣明"消散在梁间,刘表终于看清,这座雕梁画栋的议事厅里,真正的主人早已易位。青铜烛台的幽蓝火苗忽然剧烈摇曳,将众人的影子扭曲成诡异的形状,恍若蔡氏盘根错节的势力正顺着地砖缝隙,无声无息地吞噬整个荆州。
蒯良玄色广袖拂过玉笏,起身时腰间玉佩撞出清响,惊得蔡瑁身后几个年轻子弟猛地抬头。这位素以谋略见长的谋士缓步上前,眉峰压着议事厅里凝滞的空气,连青铜烛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。
"主公且听良一言。"蒯良躬身时,笏板上篆刻的云纹正映着刘表苍白的脸色,"袁术狼子野心,其麾下纪灵、张勋之流皆为悍将,此刻贸然北上攻城,我军若倾巢而出,恐中其诱敌之计。"他余光瞥见蔡瑁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,蔡氏亲族们交头接耳的声浪陡然低了下去。
议事厅的檀木地砖突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霍峻终于将目光从砖缝里抬起,文聘则下意识挺了挺脊背。蒯良却不紧不慢地转动笏板,象牙表面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:"然南阳乃荆州门户,若坐视袁术坐大,他日必成心腹大患。"他忽然转身面向蔡瑁,眼角皱纹里藏着笑意,"蔡将军久镇江夏,定知兵贵虚实之道——何不选一员智勇双全之将,率精兵万人北进南阳边境,虚张声势?"
蔡瑁瞳孔骤缩,髭须下的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。蒯良这话明面上在夸赞他,实则将选将调兵的难题抛回给了刘表。"如此一来,既可向天下彰显主公扞卫汉室疆土之决心,"蒯良又转向刘表,笏板轻叩掌心发出脆响,"又能依北面局势相机而动。若袁术只顾豫州战酣无暇南顾,我军便可趁虚而入;若袁术后院起火,更可坐收渔利。"
厅外忽然传来更夫梆子声,惊起檐下夜枭长鸣。刘表捏着虎符的指节发白,忽然想起当年蒯良"治平者先仁义,治乱者先权谋"的论断。此刻这谋士看似在调和各方,实则将蔡氏妄图独揽军权的算盘,不着痕迹地拨向了对荆州最有利的方向。
蔡瑁喉间发出一声闷哼,握剑的手掌青筋暴起。蒯良那番看似公允的陈词,在他听来字字如刀,直戳要害。烛火摇曳间,他盯着蒯良温润如玉的笏板,仿佛能看见那象牙背后藏着的算计。
想当年,他与蒯氏兄弟一同力主迎刘表入荆州,本以为能借此掌控局势,谁料蒯良的智谋远超他的想象。如今刘表势弱,蔡氏一族眼看就要将荆州大权尽数收入囊中,蒯良却在这关键时刻跳出来搅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