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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春秀眉微蹙,不甘示弱地辩道:“林姐姐此言未免苛求。众生根器有别,能儿并非那志求解脱之人。她在那庙之中,得一瓦栖身,免却流离之苦,如何算不得承了佛门慈悲的福泽?”
黛玉略略笑道:“只是四妹妹忘了‘无缘大慈,同体大悲’方是佛心真谛。若那师父真具无量功德,便该随缘摄受,善巧开示,使迷者知返,岂会坐视能儿这般明珠蒙尘?此并非方便,只怕是懈怠了。”
林寅见两人唇枪舌剑,言锋愈见锐利,气氛也愈发凝滞了,恰好又见金钏带了酒菜上来,笑着打圆场道:
“好了好了,俩位好妹妹!便是那能儿的师父真个是菩萨下凡或是俗物一个,与咱们有甚么相干?争得面红耳赤,倒辜负了这一桌好酒好茶。快些消消气,咱们接着乐呵!”
史湘云在一旁听得有趣,此刻也挽过惜春笑道:“正是呢!好哥哥说得极是!管他甚么‘真功德‘假道学‘,横竖咱们眼前有酒有肉,还有这许多好姐妹,岂不快活?快斟上酒来!”
只是惜春虽被劝住,到底意难平,唇边尚念着未尽之语;只待寻着别的由头,必要将那片道理分说明白方肯罢休。
金钏指挥着粗使丫鬟,端上玫瑰露和果子酒,摆上酒具,放上一碟糖蒸酥酪、一碟枣泥山药糕、一碟藕粉桂花糖糕、一碟奶油松瓤卷酥。
林寅、探春、熙凤、湘云、晴雯、金钏,尤氏姐妹品着美酒;黛玉、迎春、惜春、紫鹃、平儿则依旧慢啜着清茶。
史湘云笑道:“能儿,方才林姐姐和四妹妹论道,倒把你说的话过去了。你究竟是为着什么,才进了那水月庵的门槛呢?”
智能儿低声道:“我家乡遭了灾,爹娘都没了......师父便把我们几个孤女接了去,说是养大,实则是做活使唤罢了。”
林寅听她语气之中,颇有不满之声,想来也是不得已才出家做了姑子。
史湘云天真好奇,追问道:“都说是‘出家人慈悲为怀’,那你何不求求你师父,发发善心,放你一条生路呢?”
智能儿苦笑一声:“莫说师父不会放我们出去,即便真能出去,对我们这等无依无靠的,也无非三条路:或是嫁与农户为妻;或是进入大户为仆;或是投身另一座寺庙。到底哪个是生路,哪个是火坑,真真儿是很难说得清。”
这话一出,场面一时冷清下来,这封建社会,等级分明,这些大小姐如何知道,那些底层的女子,其实根本没得选。
史湘云闻言,歪着头想了想,又问道:
“照这么比,还是进大户人家为仆略强些,虽说免不了要受些主子气,但好歹能图个温饱,穿戴也体面些。”
智能儿应道:“云姑娘说的是。只是先前......想进也没那个门路机缘罢了。如今蒙老爷恩典发了话,这才能到列侯府里来伺候。”
史湘云兴致不减,又问:“那你们在那里头,日子究竟如何过法?”
智能儿带着些麻木叹道:“在庵里头,打扫佛堂、擦拭佛像、劈柴挑水、洗衣做饭......桩桩件件都是我们做,还得伺候师父的起居琐事。
我们一天只吃一餐,不过是糙米咸菜;月钱?那是想都不敢想的。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做到老,等到彻底干不动了,就会被撵出去,任其自生自灭……………”
晴雯闻言,柳眉倒竖,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,啐道:“呸!什么狗屁净土!这连粗使丫鬟都不如呢!”
智能儿见她为自己不平,心头些许感动。
“若不然我们私底下,如何都说它是牢坑呢,除了能骗骗外头那些不明就里,只知烧香拜佛的大户人家,内里那些污浊腌攒的勾当,到底也就是我们私下消受了。”
林寅早已见怪不怪了,打着圣人名号的,没有几个会干人事。
不由得调笑道:“四妹妹,智能儿这般说,你还出家当姑子??”
惜春闻言道:“纵然有些地方藏污纳垢,做了些腌?下作的勾当,可这佛陀的道理和证量却是真实不虚的,主子若在,我便陪着主子,红尘烟火也是修行。
主子若不在了......或许我会去寻我的清净。不过即便我要做姑子,也只会在主子修的家庙里修行。如此我便可不让那些污浊,沾染了真正的佛门清净之地。”
这些天紫鹃私下也经常陪着惜春,俩人相谈甚欢,志趣投,温声道:
“四姑娘既如此说,倘若是有一日......主子爷和太太不在了,我也随了你去,青灯古佛也算有个伴儿。”
智能儿连忙摇头,语气带着后怕道:“那我可再不想去那些地方了!情愿一辈子在府里当牛做马!”
惜春闻言道:“智能儿,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。你若愿意跟着我,将来......你便做我的陪房;你若不愿随我,我自会求主子爹,给你寻一门好亲事,让你后半生有个安稳依靠。”
智能儿闻言,眼眸一亮,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,只是用力点头。
只见她忽然起身,走到亭外梅树之下,踮起脚来,折了一支开得正好的红梅,轻轻簪在惜春的乌发之上,这便是她们间的赠礼。
惜春笑道:“方才还说当姑子的事儿呢,偏巧又送了花儿来;若做姑子,剃了头,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?”
众人闻言,纷纷抿嘴笑了出来。
林寅见惜春眉宇间犹带一丝执拗,便温言劝解道:
“其实这些也不打紧,这出家与否呢,不在于身是否脱离世俗,而在于心是否脱离烦恼执着。不能以形取人,心无挂碍才是真正的出离。”
黛玉眼波流转,打趣道:“没曾想咱府里不止一个居士呢!若这般论下去,莫不如往后将咱们这列侯府牌匾摘下,换成列侯府禅寺好了?”
“我不过是说些口头禅理罢了,林妹妹和四妹妹才是最有慧根证见的,真要仔细讨论起来,等你们证得了那无上正等正觉,只怕我还在这五浊恶世的轮回里打滚呢!”
黛玉听罢,啐道:“你是口头禅理,我便是究竟之见了?左右不过都是说着顽罢了!只是呆雁儿,你断断不能做了那和尚,若不然必是个花和尚,平白污了那佛门净地!”
众人闻言,又都忍俊不禁,笑出声来。
林寅搂着怀中的黛玉,亲了口她的脸颊,笑道:
“有你们在呢,我如何舍得下呢?只是你这句话说得好,这真要是心无挂碍了,说着,才是那当下境界。到底是法本无法,有法也空,一法不立,无法不容。”
惜春闻言,想到这些日子天天为着意中人牵肠挂肚,先前那些在佛经道典上精进的劲儿,全然没了,不由得叹道:
“主子这话是极通透的。虽说在家出家本是一个道理,可我......终究放不下主子。情为苦根,爱生忧怖。纵使主子教的道理在心头过了一万遍,事到临头,仍免不得杂念纷飞,颠倒妄想。”
黛玉心下了然,知晓林寅开解惜春的苦心。她见惜春对此事仍有执迷,便想着再寻个由头开解开解她。
“四妹妹,你必定要出家作姑子不可?”
只见惜春眼波未动,声音平静无波。
“其实我也没有想好,只是主子若在,我必定是要始终追随主子的。”
“那倘若夫君百年之后,你去当了姑子,又是为了甚么呢?”
惜春抬起眼,坚定道:“自然是寻那生命之中,至尊至贵之物了!”
黛玉偏过螓首问道:“没有何贵,没有何坚?”
“自性者贵,自足者坚。”
“何为自性?如何自足?”
“寻得自性立足,自然本自具足。
“有寻有同,则不见自性。仍需立足,则并不具足。惟有无立足境,斯干净!”
惜春眉头微蹙,显出些许不耐道:“不过又是那‘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听也听腻了,到底没甚么意趣。”
黛玉淡淡道:“却也不是,这时时勤拂拭是着相,本来无一物是偏空。我倒觉着是‘菩提权作树,明镜假作台;本来不染污,说净亦尘埃。‘”
惜春闻言,如遭棒喝,猛地一怔,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。
半晌,她抬起头,望向黛玉的目光中,满是敬佩与自惭,低声道:
“林姐姐此话,如醍醐灌顶,直指关窍,惜春......自愧不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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