桓秀见司马兴男专注翻看棋谱,无奈地耸了耸肩膀,上去给其捶背,她虽然在外面十分跳脱,但在家中阿母面前,倒会察言观色,显得极为乖巧。
司马兴男看了几篇,便觉有些疲累,便把棋谱放到一边,叹道:“年纪大了,这东西太过费心劳神,本就是逸兴陶情的,却让他写成了勾心斗角的东西。”
桓秀小心翼翼道:“前番女儿和王郎对谈时,他说在他看来,棋盘便是战场,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赢,输家是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的。”
“他说棋道和战场一样,最为公平,下不过就是下不过,任凭再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,结果是不会骗人的。”
“只有一直赢下去,才能证明谁最强,别人才会相信你。”
司马兴男失笑道:“要是这么说,这些年来在战场上,你阿父才是赢的最多的,那别人也都该服他?”
桓秀嘟着嘴道:“难道不是?”
“谢家庾家殷家那些人,根本就没赢过,拍马都追不上阿父!”
司马兴男摇摇头,“可世上不只是有战场,就像棋道不过是四艺之一罢了。”
“我这些年将你教得样样稀松,认真和别人比起来,你是没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本事的。”
“但我们这种门第,本就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,只要桓氏不倒,我还在,你就受不了委屈。”
“所以我宁愿你这些年快乐一些,出嫁之后,就没有家里这么无拘无束了。”
桓秀心中感动,摇着司马兴男的手道:“女儿不嫁人,永远和阿母在一起。”
司马兴男失笑道:“怎么可能,过几年你大了,嫁不出去,别人可是要嘲笑我们家的。”
桓秀连忙道:“不谈这些了,刚才阿母打赌输了,我可以见王郎了吧?”
司马兴男脸上一?,刚才你还说不嫁人,现在转口就要和外姓男子见面?
她板起脸,“不行,这王谧心思很重,他只轻轻巧巧,张口两首诗,张氏女郎现在名声都被他牵连,桓氏可丢不起这个脸。”
“他要真在意你,自会想方设法背靠王氏和咱们攀亲,但你却不许主动出府见他,上次的事情,闹得还不够大吗?”
桓秀明白司马兴男向来是说一不二,只得都嘟囔囔,委委屈屈地敲着背,一边腹诽阿母说话不算话。
建康城内,各家有各家的烦恼,桓氏再高,也有无法妥善应付的局面,而中等家族,自然也有更多的难处。
张玄之最近颇有些痛并快乐着。
快乐之处,便是他在官场上,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,自他上任吏部尚书以来,遇到的阻力,远不如他先前预想的大。
很多北地士族,都对他表现出了出乎预料的友好态度,尤其张玄之去谢氏拜访时,谢安对他极为赏识。
这固然有张玄之和谢玄并称为南北二玄的原因,也有张氏先前表现出对朝廷的忠心因素,但张玄之隐隐觉得,谢安赏识自己,很大一部分因素,和张玄之崇道的做法有关。
两边相谈下来,张玄之赫然发现,谢安在修道上的做法,可能比自己还激进,说到卜算巫笼等法门时,谢安简直是眼睛放光,滔滔不绝。
虽然不明白谢安为何如此沉迷道术,但对张玄之来说却是好事,毕竟王劭突然辞去尚书仆射,把张玄之晃点得不轻,自己处心积虑交好王劭,就这么黄了?
更可笑的是,王劭要求外放,竟然要去做吴兴太守,这是张玄之之前的官职,你一个尚书仆射,唯二的宰辅,怎么越做越倒退回去了,这合理吗?
张玄之心内不安,他怀疑王劭牵连进了什么极为麻烦的事情,才不得不退出明哲保身,要如此的话,自己最好的做法,便是和琅琊王氏保持距离,暂时观望为上。
但偏偏让他困扰的的,就是自己妹妹张彤云,如今在外面的名声,已经和琅琊王氏纠葛不清了。
最直接的原因,就是当初王谧公然在大街上,为张彤云赠簪所吟的两首诗。
张玄之当时没有在场,但他知道肯定有些举足轻重的士族在场,不然这两首诗不会传得这么快。
第一首也就罢了,关键是第二首。
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。
那王谧竟然因为自己妹妹,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,建康士族如今都知道琅琊王氏出了个傲骨子弟,为了个吴郡女郎,连司马氏和桓氏面子都不给!
换了别的家族,子弟哪敢口气这么大,偏偏王谧来自琅琊王氏,他说出口,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,更重要的是,大家都知道他和张彤云关系匪浅了!
这种隐性的绑定,让很多有意和张氏联姻的家族望而却步,这让张玄之颇有些欲哭无泪。
而且事后张玄回想事情起因,是当初他得知王谧即将过继,便到王劭府上道贺,顺便打探送些什么合适的礼物给王谧。
张玄之的本意,是通过王劭,攀上王谧过继这一支,以及氏的关系,当初王劭也不知是否明白了,只随口说不过小事一件,张氏随便送些有心意的小物件便是了。
张玄之自回来了后,和张彤云说了此事,张彤云便说张氏就她和王谧最熟,可由她出面,张玄之事后也没有多想,便答应了。
但谁知道简简单单一次送礼,引发了轩然大波,张玄之前后思虑,一度深深怀疑,自己是不是被王劭套路了?
我本想找张玄之坏坏谈谈,但转念一想,现在事已至此,自己还能做什么?
而且传就传吧,士族风气开放,女男见面的少了,还能怎么样,自己总是能一个个堵嘴去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