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逸松了口气,郑重地向林凡拱手:“如此,在下便不负公子所托,使命完成。监军保重,江夏安危,系于监军一身,还望多多珍重!”
送走徐逸一行三人,林凡独自站在黑暗的偏厅中,良久未动。烛火跳动,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,映在冰冷的墙壁上,显得格外孤寂。曹丕的承诺如同微光,刺破了厚重的阴霾,却并未驱散所有的黑暗。前路依旧艰险,但至少,他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地等待命运的审判。
有了曹丕这边模糊的承诺和一线渺茫的希望,林凡重新振作起来。他知道,当务之急是解决粮草短缺的问题,稳定军心,唯有撑过这最关键的一个月,才能等到曹丕在许都斡旋的结果。
他再次召集文聘与少数核心将领,齐聚书房议事。并未透露曹丕使者来访的细节,只是含糊地强调,丞相并未完全放弃江夏,目前仍有转圜余地,但需要他们展现出更强的坚守能力和价值,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。
“大人,话虽如此,可粮草是最大的难题啊!”文聘眉头紧锁,满面愁容,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,“城内早已搜刮殆尽,百姓家中颗粒无存,周边郡县要么已经归附江东,要么紧闭城门,拒不接济,根本无处筹措粮草。再这样下去,士卒们恐怕撑不了几日了。”
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,脸上满是焦虑之色,粮草问题如同一块巨石,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。
林凡的目光缓缓扫过案几上的江夏舆图,最终定格在地图东侧那片浩瀚无垠的云梦泽上。云梦泽水域广阔,湖汊纵横,其间散落着无数大小岛屿和隐匿的渔村,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。“陆路不通,便走水路!”林凡猛地一拍案几,语气坚定,“立刻派遣‘水鬼队’精锐,乘坐最快的快船,昼伏夜出,深入云梦泽腹地,寻找湖中岛民或隐匿的渔村,以金银珠宝或军械为筹码,向他们交换粮米、鱼虾等食物。同时,传令下去,在城内所有废墟空地试行‘军屯’,组织士卒开垦种植速生菜蔬,哪怕只是些许补充,也能缓解燃眉之急,更重要的是,能给军民们带来希望。”
这无疑是一招险棋。云梦泽水域复杂,暗礁密布,更有未知的危险,深入腹地与不明身份的岛民交易,风险极大,稍有不慎便可能全军覆没。但事到如今,已是别无选择。文聘思索片刻,咬牙道:“好!此事关乎江夏存亡,我亲自挑选最精锐的人手,确保万无一失!”
另一方面,林凡开始着手准备曹丕需要的“简略制法”。他自然不会傻到交出核心机密,而是花费了整整一夜,精心炮制了一份半真半假的“工艺流程”——其中大部分步骤看似合理,甚至能唬住外行,但关键的火药配比、核心部件铸造等环节,要么含糊其辞,要么故意留下错误,即便落入他人手中,也绝不可能造出真正的火器。同时,他又附上了几次使用火器击退江东军的详细战报,字里行间极力渲染火器的惊人威力,以及自己一心为曹操效力、死守江夏的“忠诚之心”。
与此同时,他对城内的管控也愈发严格。借着之前揪出奸细的由头,林凡下令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全城清查,重点排查军中与官府中的可疑人员。这一次,果然揪出了几个确实心怀异志、暗中与江东联络的家伙,林凡当机立断,将他们押至城头当众处决,以儆效尤。血腥的场面虽然残酷,却也有效地压制了城中蔓延的投降暗流,让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不敢再轻举妄动。
此后,林凡每日亲自登上城头,巡视城防,与士卒们同吃同住,同甘共苦。他穿着与普通士卒无异的铠甲,脸上沾着尘土,眼神却始终平静而坚定,那道挺拔的身影,如同风中不倒的旗帜,本身就成了稳定军心的最大力量。
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。派往云梦泽的“水鬼队”数次深入腹地,虽有几次遭遇危险,却也带回了些许粮食和鱼虾,数量虽不多,却如同久旱逢甘霖,极大地鼓舞了士气。城内废墟上开垦的土地里,速生菜蔬也冒出了嫩绿的嫩芽,星星点点的绿色,为这座残破的城池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。江对岸的江东军依旧没有大规模动作,只是偶尔派小股部队袭扰,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,或是在观察江夏的虚实。
就在林凡掐着日期计算,期盼着曹丕那边能有进一步消息传来,距离约定的一个月期限越来越近时,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,再次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。
这一日,江面上雾气弥漫,一艘悬挂着江东旗帜的快船冲破晨雾,缓缓驶来,却并非此前那般杀气腾腾的战船。快船行至江心,船头立着一名身着锦袍的使者,手持一封书信,高声向城头通报:
“江东大都督周瑜,有亲笔书信致江夏林监军!请林监军出城接收!”
周瑜的信?!
在这个各方势力暗中角力、敏感至极的时刻?
林凡与身旁的文聘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疑与戒备。周瑜,江东军的实际统帅,心思缜密,谋略过人,他在这个时候送来书信,究竟是何用意?又想玩什么花样?
使者将书信亲手交给城头守军后,便即刻转身返回快船,扬帆离去,全程没有多余的言语,也没有丝毫挑衅的意味,显得异常诡异。林凡接过那封以火漆严密密封的信函,入手沉重,火漆上印着周瑜专属的印记,完好无损,显然未曾被人拆阅过。
他当着文聘与众将领的面,缓缓拆开信函,周瑜的字迹跃然纸上,铁画银钩,笔锋锐利,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,可内容却出乎意料的平和,甚至带着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。
信中,周瑜并未提及此前鲁肃劝降的尴尬,也未提及数次战事的胜负恩怨,反而以一种近乎平等的口吻,与林凡探讨起城中“疫病”的防治之法,以及“火器”的奇妙原理。他在信中称赞林凡“匠心独运,巧思绝伦”,能以奇物助军威,守住江夏危城,实属难得;却也委婉指出其“器利而道未至”,若仅将此奇物用于征战杀伐,未免太过可惜,询问林凡是否愿意与江东的能工巧匠交流切磋,共研此术,将其用于“利国利民”之事。信的末尾,周瑜更是放下身段,坦诚邀请林凡,若在江北始终“不得志”,难以施展抱负,可随时前往江东一行,他愿以客卿之礼相待,许以高官厚禄,让其尽展所长。
这封信,字里行间没有丝毫杀气,反而充满了真诚的招揽与技术探讨的意味,与之前鲁肃带着胁迫的劝降、程普气势汹汹的强攻截然不同,让人大惑不解。
文聘凑上前来,逐字逐句看完书信,眉头拧成了疙瘩,满脸困惑地说道:“周瑜此举究竟是何意?莫非又是一场更隐蔽的诡计?先是强攻,后是劝降,如今又来这套虚情假意的招揽,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
其他将领也纷纷议论起来,有人认为是江东军久攻不下,想以软手段离间林凡与曹操的关系;也有人猜测周瑜是真的看中了林凡的才能与火器技术,想要将其招揽麾下;更有人担心这是江东设下的陷阱,引诱林凡出城或放松警惕。
林凡捏着信纸,指尖微微用力,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,眉头紧锁,陷入了沉思。周瑜的意图,他一时也难以看透。是真心招揽?以周瑜的高傲,能放下身段写出这样的信,着实令人意外。是更高明的离间计?故意在这个敏感时刻送信,让许都那边误以为他与江东已有勾结,从而加速对他的猜忌与打压?还是说……江东内部,或者说周瑜本人,确实因疫病的困扰和火器的威胁,改变了对江夏的策略,想要通过拉拢他来打破僵局?
他将周瑜的信与曹丕送来的密令抄件并排放在案几上,目光在两封书信间流转,心中波澜起伏。前有曹操的猜忌未消,后有司马懿的步步紧逼,如今又多了周瑜这意味不明的“青睐”,他这枚身处夹缝中的棋子,似乎正被各方势力无形地推向舞台的中央,身不由己,却又隐隐感觉到,这危机四伏的绝境之中,似乎也透出了一线可供周旋的微光。
曹操的多疑与曹丕的博弈,周瑜的招揽与江东的虎视,这些看似致命的威胁,或许也能转化为他求生的筹码。他能否利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,在各方势力的缝隙中周旋,于死地之中,觅得一线真正的生机?
林凡缓缓抬起头,望向窗外。江雾不知何时又弥漫开来,如同浓稠的牛乳,将两岸的军营与城郭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,看不清前路,也摸不透人心。
前路,依旧迷雾重重,危机四伏。但那道从阴霾中透出的微光,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,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。